墙后无意闯进又始终站着的女孩垂下头,没再听下去,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一隅不属于她的世界。
水波还在蔓延,天旋地转间,方才那个对着男生抱怨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冷着脸扯住她,不让她走,漂亮的眉眼紧皱。
“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谢寅白了?你知道他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吗?为了处理你的破事,他上大学还不消停,上次烧了一晚上,你呢?只知道做试卷。”
“要好好高考就别再搞那么多幺蛾子,麻烦精很讨厌的知不知道?”
一只蝴蝶轻轻停在水波中,扇着翅膀,吸走新滴落的水珠,又飞跃开。
周盼的声音逐渐变得真切,最终在耳边震耳欲聋:“花的朋友就应该是花,绿叶就是……”
封文彦惊呼一声,看了一眼仍低着头的关恩,像不怀好意:“你的意思是说关恩是绿叶?”
周盼嗤了一声,白他一眼。“现在才听懂,太笨了。”
谢寅白拂掉周盼始终没放开的手,另只手搁在台面轻敲两下,掀起眼皮看了一圈人各自缤纷的脸色:“绿叶不好吗?花能开多久,眨眼就死了,没绿叶又哪来光合作用。”
磕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咬着,谢寅白淡淡瞥了着重说话的几人:“书念到肚子里去了?”
周盼想起高中生物知识,还想说话。
谢寅白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扫向她,一下子让她熄了火,“非要跟我犟一句?”
在场人莫名全静下来。
向丰看了半天热闹,此刻出来打圆场了:“照我说,你们这比喻也一般,太过时了,跟中学生上课讨论似的。”
谢寅白轻点了下头,侧身点燃了烟,语气在烟熏下情绪莫辨,话却像意有所指:
“而且我不觉得关恩是花还是草,太狭隘了。”
花转瞬即逝,叶随波逐流。
全都不像关恩。
淡淡的烟草味飘来关恩鼻尖。
关恩抬起头。
恰好此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问了一嘴:“那是什么?”
邓佑心中笑了一声,八成要说是什么钻石或者星星,俗套。
谢寅白松开咬着的烟,猩红的烟头在夜色里闪烁。他垂下眼睫,和关恩的视线撞上。
“萤火虫。”
……
庭院中的烧烤摊熄了炭火,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终于散场。
关恩帮着何姨和管家一起收东西,打扫庭院。谢寅白和旁人都去送宾客了。
差不多扫完时,关恩拿出手机想叫一辆车,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吓得她肩膀瑟缩了下。
谢光耀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朝她走过去,发话道:“今晚住家里,别走了。”
他说话向来不容置喙。关恩只得低头应好。
“挺多年没见了,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谢光耀抛出一句话,淡淡的,难辨情感。
关恩说:“都挺好的,劳您挂心了。”
谢光耀缓缓点了下头,没细问,话锋一转:“接下来在锦江发展了是吧?”
关恩应是。
谢光耀扬了下稀疏的眉毛,皱纹明显起来,“要不要住回家里来?等你哥结婚还能多个玩伴,不像在外面那么孤单。”
关恩脊背不由自主挺直,她抿着唇,实话实说:“我和朋友合租了,就不回来叨扰大家了。”
谢光耀方才烧烤时也听到了他们这帮年轻人的唠扯,心中同样不认可她做那个工作,一年能挣几个钱,恐怕全花在房租和吃喝上了。
“现在谈对象了吗?”谢光耀问,“你那个工作环境也认识不到好的男朋友,得谈个好的,改天让你大哥帮你介绍两个。”
说着,谢光耀难得开了个玩笑:“可不能带个厨师回家让我看啊。”
关恩到喉咙口的婉拒忽地说不出口了,她艰难地出声:“好,谢谢叔。”
谢光耀也只让她喊过一回爸,并不在意这些。“行,回去洗漱完就睡吧。”
关恩僵立着,拿着扫帚簸箕的手格外僵硬,她又应了声好。
临走前,谢光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
彻底打扫完卫生,收尾时,何姨没让她跟着放回工具,抢走她手里的扫帚,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她,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快回去收拾收拾睡觉吧。”
回到久别的房间,关恩平静地去拿衣柜里的睡衣,走进浴室,开水后等了十分钟,冰凉冻人的水仍旧没转热,她边忍不住嘶声边赶忙关上水套衣服。
何姨刚好打来电话,连连懊恼:“我给忘了!真是老糊涂了现在。你房间的热水管坏了还没修,你去外边那个大卫生间洗吧。”
关恩应下之后,擦了下脖子上的冷水,不禁打了个哆嗦。
无论热天冷天,她一向洗不惯冷水。以前在澳洲公寓突发停水停电过,她洗了两天冷水然后发了一个月低烧。
走去公共卫生间时,关恩连连打着喷嚏。留宿得突然,她也没带什么东西,想着第二天起早点晨跑,到时再买包颗粒喝吧。
然而不知是哪个宾客把卫生间外边的地板弄得湿滑,关恩脚步往前一滑,险些摔了一个跟头。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小心地站了起来,好在只是破了皮。
关上门,花洒出水后腾起热蒸雾。
然而不知今晚是否太过水逆,关恩转身放衣服时,手蓦地滑了下,干净的衣服瞬间掉地沾湿了,尽管立刻捡起来还是湿了一片。
关恩没再管,径直走到花洒下方。
热水浇淋下来时,她仰着头,脸上湿漉漉的。
脸颊上的水珠越来越多,不断顺着轮廓和身体滑落。
沉默着洗完一顿澡。
关恩只想尽快回到房间睡上一觉。但走到转角要上楼时,撞上了一位熟悉的不速之客。
谢寅白往下看的目光顿住,他视线不再下移,喉结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下。
关恩现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说话,绕过他就往楼梯上走,谢寅白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走到她身前。
“说你是萤火虫,生气了?”
关恩顿住脚步,呼吸渐渐不稳,视线的焦点维持在地面。
谢寅白往前靠近了一步:“手机信息,不是故意看到不回你……”
关恩出声打断了他:“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我看不懂你。”
目前他们的关系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思来靠近她吗,还总是说些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然后再引得所有人对她轮番敲打,再含蓄也无法掩盖羞辱的意味。
她现在已经无地自容了。
关恩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拿我取乐吗?你的生活没那么无聊吧,用不着找我这种边缘人物。”
楼下不知是谁的车还没开走,车载音乐非常应景,是一首低沉抒情的英文歌。
“宝贝你真的不愿告诉我吗/为什么你的眼中含着伤悲
我不想就此与你告别”
谢寅白看着女孩明显红了一圈的眼睛和鼻头,半晌,自嘲地一笑:
“跟我说话,也没这么委屈吧?”
关恩撇过头,胸腔微微起伏。两秒后,她再次转过头,直直对视上谢寅白。
“谢寅白,你一定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么?”
“以前的事,你也清楚,我以前……是喜欢过你。但我现在对你什么感觉都没了。”
“如果可以,你和周盼那些人能不能有多远就离我多远?”关恩很少说这么重的话,“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了,我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我只想……不要让我后悔认识过你。”
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零星蝉鸣声和楼下仍不走的车载乐声,男人腔调深情地唱着悲哀的情歌。
“你我之间现在已没有太多话要说
/没有太多话要对你说”
谢寅白生着一双桃花眼,不笑时仿佛也蕴含着诸多情感,此刻微微敛着眼睫,眸色深邃不见底,像聚积着某种情绪。
他喉结轻动了下,紧紧盯着她。
从重逢开始,关恩对他的态度无外乎就是尊敬或忽视,现在又多了个恼怒,总之没好脸色,连笑都欠奉。
“关恩,养你这么多年……”谢寅白嗓音沙哑,低头看着她,哂笑了一声,抬手抹掉她唇角边原本的梨涡,轻到像羽毛拂过。
好半晌,才冒出下一句话。
“现在看见我连个笑脸都不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