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作用。
由于昨晚就在班群分配好任务了,大家各忙各的,虞小满在画“遗像”,柯宁在写挽联。
——沉痛悼念查镠老师高一九班敬挽。
——查镠老师一路走好高一九班泣挽。
——音容宛在浩气长存高一九班敬挽。
“咱这布置,怎么样?”
“要不是咱这个灵堂布置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应悄忍不住评价道,“我真以为老查没了。”
环顾四周,老查的灵堂简直可以说是中西合璧。
左半边摆着一副棺材,围棺花颜色丰富,负责围棺花的同学在调整菊花,绕着围棺花走一圈,能看到这些花组成九个字。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应悄:“……”
九班同学可以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了。
而另一边,伏知时在调整上下翻盖式的坟墓,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束狗尾草,正往沙土里移栽。
木牌竖起来,九班少数服从多数,最后决定刻——
我在坟墓很想你。
……绝了。
应悄手都笑抖了,弯着腰趴在供桌上笑了半天。
供桌左边的纸质立牌“啪”地掉下去,边上扫码上供的小程序二维码还很稳地立在供桌上。
老查的等比例纸质立牌上面挂着一副挽联——美德常与天地在。
右侧同样——英灵永垂宇宙间。
横批——恭喜查镠同志往生极乐。
应悄现在很想问问老查,后悔吗?后悔让九班布置灵堂吗?
答案是不后悔。
因为查镠进场后差点笑晕,气儿都喘不匀了,还和大家一起玩起来了:“谁帮我把棺材板盖一下,我要睡觉了。”
查镠睡了一会儿,应悄在边上吹查老师点的曲子——快乐老家。
“我也要进去睡,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查老师,那个墓也是为您量身打造的,别躺棺材了,快去躺墓。”
“邹志高,过来帮我拍下照片,我发给我妈。”
宴会厅热闹得不像样,正在门口上账的李秀峨快步走进来,扯着卓越的手拉开:“谁想的点子?这不是胡闹呢吗!”
“老班……”卓越愣了,“你怎么也在?”
“没事儿,小李。”查镠笑着说,“你们老班是我带出来的学生,她以前可是马拉松运动员,被我一个数学老师带着走上了文学的道路。怎么样,挺神奇吧?”
“老师,您也太纵着这帮小孩了,这搞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出来……”
“那可不行。”查镠弯腰蹲下去,“小卓同学,帮我把翻盖盖上,我也体验体验。”
“好嘞!”
这帮人一直玩到快开席。
老查作为生前葬礼的“逝者”,被起哄上台发言。
“很感谢三中高一九班的同学为我布置了这个特别的灵堂,也让我体验了一把年轻人的潮流,电子上供,某些同学给我上供的辣条、AD钙奶我已经收到了啊。”老查说,“还有这些五颜六色的射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纸扎,还有门口的迎宾组……真让我有点在阴间开派对的感觉了。”
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其实最开始我没想着办这么大,但办得大也有办得大的好处……孩子们,查老师虽然是个数学老师,但做什么都喜欢上点儿价值,学校不会教你们怎么面对‘死亡’,我觉得这得教。我们的孩子一生都缺少三样教育。”
原本嘈杂的环境渐渐静下来。
静得只有老查的说话声:“……亲人朋友的离开是一场终生潮湿的雨,如果有一天你们需要面对那场雨,查老师希望你们可以坦然一点儿。”
李秀峨和九班的同学坐在一起,她苦笑:“看出来了吧?这回你们知道我一个马拉松运动员为什么走上文学道路了吧?”
卓越说:“因为你老师就很文艺!老查读散文似的。”
“传承。”彭湃说,“这就叫传承。”
李秀峨拍拍他俩的后脑勺:“行了别贫,认真听。”
听着听着,应悄觉得有点闷,她悄悄出去找了个地方靠墙蹲着。
终生潮湿的雨。
老查那句话讲到了她心坎里,她又想到了蒋凤,正单手捂着脸缓情绪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伏知时的声音:“怎么了?”
伏知时也蹲下来,牵着她的手捏在手里:“不开心?”
“有点儿。”应悄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但没事儿。”
伏知时抬手压着她的嘴角,那抹笑被抹去:“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应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过年。”
自从蒋凤走了以后,她就不再过年。
受不了。
一过年就恨自己,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闹脾气,如果她不闹脾气,蒋凤也不会为了找她……
她说到一半不想说了,手心捂着脸,觉得那场潮湿的雨又来了。
乌云就在她头顶。
“你也不想。”伏知时轻轻拍着她的背,“老查说我们缺少三样教育,他教的,你没往心里去。”
应悄突然就愣在那儿了,她只知道恨自己,却从来没想过,她也不想。
眼圈开始泛红。
“离开的人也不想自己疼爱的人背着痛苦上路。”伏知时又说,“他也不想。”
他的手凑近她眼角,应悄飞快地打掉他的手:“没哭。”
说着没哭,她却把脸转过去。
转过去的那一刹那,伏知时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掉在了地上。应悄掩饰什么一样拂过眼角,然后站起来往前走:“走了,回去吃席。”
她这次没有回头,手插着兜一直往前走,声音没像之前那么紧:“再晚就等着吃泔水吧。”
走廊一侧的窗户开着,阳光争先恐后地抱紧她。
乌云好像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