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司命星君不愧是司命星君,在怀罪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答了出来。
但怀罪的话毕竟没有问出口,蓦然突兀地答上一句,很容易显得白痴,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一惊一乍,司命星君清了清喉咙,再道:“正是那位有望封神的葛仙翁。”
同理,他的心中所想也不曾大白于人,忽地这么没头没脑强调一句,使怀罪自然而然地重视起这后半句来——
葛仙翁……封神……好友……延寿星君……
“司命星君,”她认真地问他,“你是在说延寿星君技不如人吗?”
那双直视过来的眼眸里不掺任何挑事的意味,但也正是这样真诚的询问最为诛心,司命星君不禁汗流浃背,尤其是在看到延寿星君也转过身,满脸“让我也好好听一听”的神色时,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哪有!”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不要过度解读,容易伤害一个善良的人。”
怀罪是很擅长于听道理的,闻言,顿感愧疚,忙由衷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司命星君火急火燎地赶紧终止话题。
在看到延寿星君神色如常,转身继续调位置时,司命星君心中才暗松一口气,同时收好汗津津的帕子——多亏了自己平时三天两头的上门拜访,仙与仙之间的信任才不至于太脆弱。
“葛仙翁与延寿星君是好友,想必已经相识多年了吧?”怀罪又问。
“那是自然。”延寿星君摸了摸白髯,始终挑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位置,遂暂时放弃,转身缓缓踱步而来——
“我这好友的一生可比我精彩多了,他出身江南士族,少年时家道中落,一贫如洗,天天窝在家里读书破万卷,十六岁时拜术士为师,小小年纪就开了仙窍。”
“然后身死,得道成仙?”比祁满眼期待,完全不在乎葛仙翁的死活。
“倒……倒也没有那么顺利。”延寿星君一愣,哈哈大笑道,“后来他从军去了,一路提拔,做到将军之后觉得没劲,于是辞官而去,开始追寻炼丹制药之道,再后来因为兵乱四处漂泊,沧桑不少,便重新致力于松乔之道,顺便又拜了一门师傅,还踩狗屎运娶到了师傅的女儿,之后回到故乡,隐居深山,著书立说。”
“然后身死,得道成仙?”怀罪同样满怀憧憬。
“非也!”延寿星君愤然摇头,“狗屎运没踩完,这家伙是舍不得抬脚的!也不知是哪位吃饱了没事干的好人给他偷偷记了一笔,朝廷念他有旧功,又是封爵又是拜官,四十几岁的时候,这人辞官离家周游江南,看到宝石山以西山岭盛产朱色碧石,就跑到那儿去结庐修炼,静心参道。闲来无事时帮百姓治治病、开开山路,葛仙翁的名号唬来了,供人参拜的葛仙祠也唬到了。”
“然后身死,得道成仙?”两人满眼小星星,不厌其烦地复问。
“非也!”延寿星君再次愤然摇头,“晚年的时候这家伙仍不消停,听说交趾出丹砂,又折腾一把老骨头大老远跑到了罗浮山,在那里继续炼丹采药、著述讲学,生生活到八十一岁才舍得闭眼!”
司命星君娓娓总结:“这才身死,羽化成仙。”
真是坎坷啊——怀罪指的是葛仙翁那把饱经风霜的老骨头。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比祁,他对神界的向往和怀罪向往妖界不分上下,葛仙翁又是有望得道登神的上仙,见到他,岂不是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神界的大门?
比祁的目光里有憧憬,怀罪安静地看着,良久,转回头来,眼角也不禁沾染了半丝半缕的欣然——对于那个万众向往的高台,她忽然有了些许期待。
思绪正游走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背后诡异地搭在了她的右肩上,可明明比祁是坐在左边的——
“想什么呢?”
男子的声音落入耳畔,怀罪纳闷地抬起头,见到了一位鸿衣羽裳的仙人,金质玉相雅人深致,正是昨日熟悉的脸——
“上生星君!”她惊喜地喊了一声。
上生星君喜上眉梢地应,同时敛起扇子,不忘转身向天梁宫主星行了一礼:“见过延寿星君。”
“客气,”延寿星君大手一挥,“坐下说坐下说。”
怀罪坐在最外侧,身边是个好位置,可惜被比祁占了。上生星君歪了歪头——对面似乎也很好,然而司命星君已经端坐着了。
于是乎,他只得在司命的旁边落了座。
同理,柳下星主、苍舒星君、扶风星君等一众仙君紧随其后,依次排开,并各自对怀罪进行了亲切友好的问候。
面对那一张张清新俊逸的脸,尤其还带着风度翩翩的笑容,怀罪实在不忍心冷落其中任何一个,哪怕脸都笑僵了,也要身残志坚地热情回应。
这也导致她没有空暇顾及比祁,更不曾到觉察到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里有落寞。
今日的天梁宫乃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正说着,殿外又有人来了——远远望见便知浩气清英,仙材卓荦,很快,一群仙子眉欢眼笑地走了进来。
“见过延寿星君。”她们齐齐颔首行礼,声如清铃。
声音真好听啊,相貌也明艳无俦,一身霓裳羽衣光彩照人——怀罪托腮遥望,发自内心地欣赏,却也是发自内心地郁闷。
人群中,她的目光悄悄瞥向比祁,他偏着脸,似乎也在看那些远远走来的仙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