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郎心思活络,立即纳头便拜,“我等日后以文氏马首是瞻,听凭文君吩咐!”
殷氏众人顿时跟风而行,齐齐扑跪在地,高声道:“我等听凭文君吩咐!”
声音隆隆,不绝于耳,惊起飞鸟无数。
文照凝视着那些飞掠而过的惊鸟,有片刻怔忪,转而又回神微笑道:“夜路难行,诸君便留在我文氏歇息吧。”扭头对身侧一人低声吩咐道:“阿良,将殷氏参与此次夜袭的人全部打散编入生产队,有胆敢闹事者,杀无赦。”
文良一拱手,“是,大兄。”
文照不再理会此间事,策马朝文氏族地慢慢走去,十几名骑士有数人留下跟着文良管理殷氏众人,另有数名跟在文照身后护卫,井然有序。
“大兄还是这么仁慈。”先前驱马斩杀殷氏出头之人的那名骑士策马跟在文照身边,撇着嘴道:“殷氏那群人素来爱与我们文氏作对,这些年来遇到的事儿,桩桩件件,都少不了他们作祟!照我看,就应该将他们全数枭首,祭奠我们枉死的族人!”
文照面不改色,平静地问:“成飞,我且问你,这世间最宝贵的资源是什么?”
文成飞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土地!”
“错了,这世间最宝贵的资源,是人。”文照说:“我们身处并州雁门郡原平县,与北戎不过一线之隔,殷氏再不好,北戎南下打草谷时,他们也会拿起武器与我们共同抵抗。可若仅凭一时之气,便将上百名壮丁枭首,待秋来北戎再犯,那时我身在洛京,鞭长莫及,成飞,你可有信心护住文氏上下不受北戎丝毫侵扰?”
文成飞想起那些凶残如野狼的北戎人,想起那些惨死在北戎人刀下的亲人,一时抿紧了嘴唇。
文照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成飞,这个道理你得牢记。”
文成飞挠了挠头,苦恼地说:“大兄,我不似你是个大才子,我这脑子,实实地学不会……”
文照恼怒地狠狠一拍他的脑瓜子,“学不会也得给我学!若只会发狠斗凶,逞一人之勇,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一介匹夫!如何能统领千军万马!”
文成飞摸着脑门,怔怔地看文照,眼睛发亮,“大兄,你的意思是……”
文照昂首,道:“我文照出身草芥,不过是一织席贩履之徒,却能得陆公青眼,拜他为师,数年学习历练、征战杀伐,终得郡守举孝廉,有了这通天之阶。那么谁敢说,我就会止步于此?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我也想坐一坐,那九天之上的风景,我也想瞧一瞧!”
文成飞听得心潮澎湃,低头拱手,“成飞愿誓死追随大兄左右!”
文照将腰间挂着的那架军弩取下,丢给文成飞,“你看,这是什么。”
文成飞蹙眉,“这不是从殷大手里得来的那架弓弩么?瞧着确是军中所用。”
“你能从上头看出些什么来?”
文成飞盯了半天,吭哧吭哧瘪出一句,“这军弩确实精良。”话音刚落,脑门果然又挨了大兄狠狠一击。
文照面无表情地说:“军用武器,本该严格管理,如今竟然不慎流落到殷大这等乡野村夫之手,说明军队管理不善、纪律涣散。”文照叹息一声,“这天下,将要大乱了。”
文成飞正想附和着拍几句马屁,就听文照轻飘飘丢下一句“去把前天我教你的那卷论语熟读背诵,后天我来抽背”说罢,策马而去。
丢下悲鸣不已的文成飞,文照回到自己家中,将马儿丢给随行的弟兄,文照推门而入,只见干净整洁的室内燃着豆大的灯,母亲正卧在榻上酣睡。
文照轻手轻脚上前,取来薄毯悄悄盖在母亲身上,母亲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阿照,你回来了?”
文照“唔”了一声,“打搅阿母休息了。”
文母笑着摇了摇头,坐起身,去将用小火温在锅中的热水盛出,端给文照清洗,“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文照解下外衣,卷起袖子,掬起热水仔细清洗着脸庞与双手,再抬起头时,眉眼未改,只是原本黢黑的脸庞变得白皙而柔和,平日包裹在厚重外衣下的身躯也显出柔韧而纤长的曲线。
除此间二人外,这世间再无人知晓,原平县文氏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海内大儒陆陵的关门弟子、雁门郡守推举的孝廉——文照,竟是一个女子。
文照清洗完毕,一边擦拭着面部,一边笑道:“阿母如此挂心,孩儿日后去了洛京,阿母岂非要昼夜难眠?”
文母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阿照,你当真要去洛京授官吗?可,可你终究只是……”
“是,阿母,我是一个女子。”文照手中动作一顿,“可我也想吃上饱饭,穿上好衣,我该何如才能达成心中愿望呢?靠嫁人吗?阿母,你嫁人了,可阿父早逝,我未起势时,你我连吃一口粟米都难。靠攀附权贵吗?我这几分姿色或许有人能看得上,但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好?”
文照缓缓拧干了手中的软布,她盯着眼前的烛火,一字一顿地说:“我早就想明白了,想要达成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