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遇应了,却踌躇着没有去里间,而是在窗边的斜榻坐下,“里面不习惯,这里舒服些。”
裴珩也依他,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斜榻离裴珩的书桌不远,萧知遇躺着,毫无睡意,目光从裴珩的脸,逐渐望向里间那幅画,隔着烛火朦朦胧胧的。
第二日醒来时,书桌前已空了,他悄悄起身,发现裴珩正在里间,应是上朝要换衣裳,裴珩却正立在那幅朔州风月图前,不知想些什么,神色复杂。
*
几日之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长公主入宫探望被禁足的淑妃,不知淑妃说了什么,长公主回去之后便从国公府搬了出来,住回了宫中。
为此老皇帝勃然大怒,宣了安国公问缘由,明摆着要替妹妹算账。安国公却说不过是些口角,长公主也是这般答的。这显然是托词,老夫老妻多少年,从未红过脸,什么口角矛盾,能闹到长公主不顾世人议论搬回宫中?昭斓郡主来劝也无用。
然而长公主不说,这事也没了由头追究,便就不清不楚的作罢。
之后朝中风平浪静,一直到了年关。
这个年关过得融洽。裴太妃心想淑妃与儿子远隔天涯,长公主至今独居宫中,自己的儿子侍奉膝下,家庭也尚算和睦,怎么都是幸运的,便也心平气和许多。
至于宫中宴会,虽是貌合神离,一群人惯于场面话,自然也和乐融融,仿佛真是一家人。
黄昏时,裴珩正在屋里写字,东院的仆从们鼓动世子写几个福字好迎春。萧知遇坐在他身旁,绒绒的毛领拥着雪白的脸,托腮看着窗外雪地映照的烟火之色,心里想的却是去年之事。
去年这时候他是一个人过的年,裹着被子盘算计划,如今计划只完成了一半,安国公的把柄他至今未能捉到,倒是裴珩陪伴在身边。
他知道长公主也许是此事的突破口,但长公主是良善之人,他无意为难长公主,便也无法,只能静待时机。
裴珩见他出神,放下笔,将福字搁在他手上:“在想什么?”
萧知遇回过神来,蘸了浆糊抹了,仔仔细细把福字贴在窗上,笑道:“在想立春快来了。”
他想了想,接着道:“到时去城郊放风筝,我们一起去。”
然而安国公的把柄来得比他预想中的更快——三月的一个夜晚,正值昭斓郡主生辰,安国公从宫中出来,马车被贼人所劫,掀翻在地,安国公险些丧命,长公主也受了伤,皇帝震怒。
行刺的一伙贼人被南衙禁军所捉,裴珩听到这消息时已经歇下,当即换了衣裳去往府衙。
当晚萧知遇辗转反侧,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安国公长袖善舞,广结善缘,哪里能得罪人?竟恨到要半夜行刺,伤及长公主。
他又有心想知道这些人到底因何事要害安国公,或许能从中得到什么秘密也未可知,便想等着裴珩回来问问。
然而直到第二天午时,裴珩都没能回来,也无消息。萧知遇更觉奇怪,吩咐膳房做些世子爱吃的,准备去一趟府衙。马车行经闹市时,街道旁的糕点铺子热气蒸腾,袅袅白烟,他想了想,打算买些热腾腾的糕点,这时节吃着更舒服。
哪知刚下车,一名老丈忽然从旁边人群中闷头走出,仿佛看不见人,险些和萧知遇撞上,堪堪被车夫拦住。
阿努扶着萧知遇,怒道:“你这老头,莫非瞎了不成!”
原是个勾着背的老丈,被吓得不轻,发现后面停着的是睿王府的马车,当即惶恐地跪拜不停,喊道:“草民老眼昏花!不敢!”
他像吓糊涂了,一直磕头,萧知遇连忙伸手相扶,那老丈慢腾腾起身,忽而极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萧知遇整个人愣住。
这老丈连声赔罪,又勾着背走远了,车夫见无异状,按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萧知遇神色如常,买了两块刚出蒸笼的蜜枣糕,便回到马车上。
他呆坐许久,紧握的手中冷汗湿透,塞着一团纸条。
方才只匆匆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位老丈,分明是多年前陆贵妃出殡时那个悄悄给他塞纸团的人,这些年老了许多,面貌平凡,眼睛却还是一样锐利。
是陆家的人在联络他。
马车晃悠悠行进,他心跳如雷,缓缓展开这张纸条。
上面只有潦草的四个字:陆源,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