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徐予和疑窦丛生,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并非不愿帮助娘子,只是初来汴京,不识路,还请娘子另寻他人。”
妇人哎哟数声,捂着小腹跌坐在地,另一只手不忘抓住徐予和的裙衫,眼中挤出几滴泪,苦苦哀求:“我可以指路,小娘子,求你帮帮我吧,回去晚了我会遭夫家打的。”
她腕上满是乌青紫痕,看来并未说谎,见妇人实在可怜,周围人还在旁边指指点点,徐予和逐渐生出怜悯之心,把她搀扶起来,拎起竹篮一并挎到胳膊上。
“多谢小娘子,”妇人满眼感激,抬手抹掉眼泪,又报了自己名姓,“我姓肖,小娘子叫我肖二娘就行了。”
徐予和本想借杨氏的马车送她回去,怎料这肖二娘引她走了侧门,她隐隐觉得不对,但肖二娘脸色发白,眉头依旧拧作一团,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脚步虚浮,不像是装装样子。
肖二娘面露笑意,遥遥一指,哑着嗓子说:“小娘子,我家在这边,走正门要绕好些路,我如今这样,已是强撑着了。”
徐予和顿在原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既是强撑着,娘子便随我回正门,我家马车停在那里。”
肖二娘受宠若惊,赶忙推辞:“哪敢劳烦小娘子的车驾,这里到我家,只消半盏茶的功夫。”
半盏茶的时间确实要不了多久,徐予和思虑再三,试探道:“可我看娘子已然撑不住了,不如先去医馆找位郎中瞧一瞧?”
肖二娘把头垂得更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哪有余钱,家里的钱全被我那夫君拿去喝花酒了,我忍一忍便能捱过去。”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徐予和难以分辨她是善是恶,但那些话亦不无道理,看她的衣饰并不算富裕,若真遇人不淑,再没有娘家的依靠,这样的软性子可不就是艰难度日。
她打心底里觉得妇人可怜,只是已经出来了这么久,杨氏寻不到自己怕是要着急,便取出一锭碎银放到肖二娘手里,“娘子不用担心诊金,只需告诉我附近哪里有医馆就好。”
肖二娘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霎时两眼放光,假意推辞一番便塞进荷包,又见徐予和转身欲询问旁人,忙拽住她的衣袖,“小娘子跟着我走就是了。”
出了大相国寺,她带着徐予和拐进一条窄巷,岂料才走几步,忽然又捂着腹部蹲在地上。
所幸前面有处李大夫药铺,徐予和擦去额角汗珠,“娘子这个样子,不请郎中好好诊治可怎么行?”
肖二娘这次没再拒绝,徐予和搀着她艰难行进,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人带到药铺门前。
“郎中快来看看这位娘子,她腹痛难忍,说是动了胎气。”
郎中闻言,放下手里的药材小跑过来。
“小娘子能否再帮我去隔壁铺子买些梅子姜?”肖二娘拉了拉袖口,遮住手腕上的打痕,目光投向竹篮里,“方才买的那些都掉地上沾了灰,若是我那婆婆吃不顺心,也会唆使夫君再打我的。”
听到这里,徐予和更是生气,哪有家姑这般磋磨媳妇的,可为了不给妇人添麻烦,她也没想太多,当即去了隔壁的蜜饯铺。
待徐予和买完梅子姜,远远见到肖二娘也拎着药从药铺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忙上前扶着妇人,“娘子慢些。”
肖二娘双目失神,在徐予和的搀扶下顺着小巷走了半晌,她才终于缓过神来,可看到榆树下的人影,她止不住浑身颤栗。
徐予和把梅子姜放在竹篮里,关切道:“娘子可还是腹痛难忍?”
肖二娘咬住嘴唇,摇了摇头,望着左前方敞开的木门,支吾半天才把话说利索,“我……我只是怕夫君打我。”
徐予和哀叹口气,“既然娘子的夫家如此苛待于你,为何不和离?”
“和离岂是容易的事?”肖二娘苦涩一笑,指着木门踌躇许久,“小娘子,这里就是我家。”
她略微一顿,把那锭收进荷包里的碎银掏出来又塞给徐予和,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眼里的心虚与惧怕。
徐予和疑惑道:“娘子这是?”
肖二娘道:“那笔账我赊着了,小娘子今日肯送我回来,又有心替我求医,已帮了我太多太多,想来想去,这钱我不能收,否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不……小娘子进来吃碗我煮的茶再走罢。”
不知为何,徐予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把“娘子客气了,我不渴。”
怎知肖二娘执意把她拉到堂屋按在木凳上,满脸堆笑,似乎又有些紧张:“小娘子先坐着,我去庖屋煮些茶。”
徐予和暗觉不对,面上还是笑着回道:“娘子身体欠佳,我怎能还让你受此劳累?”
肖二娘眼神闪躲,时不时瞥向旁处,“只是煮壶茶水,费不了多大事的。”
说完这句,她白着脸匆匆离去。
徐予和越发觉得不对劲,猛然抬头,眼角余光瞥到窗后有个人影,身形比肖二娘要魁大壮硕一些,难怪妇人刚刚心不在焉。
她顿时坐立难安,唯恐惊动对方。
待黑影不见,徐予和才敢起身,她轻手轻脚走到院里,却见大门已被插好门栓,还落了锁。
南边的屋子里隐隐有人声传来,虽然听不真切,但说话者除了肖二娘,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想来就是方才所见到的黑影。
徐予和恍然明白,自己怕是一开始就中了那肖二娘的圈套。
当时在场香客众多,她偏偏赖上了自己,多半是瞧着自己面生,蓄意为之。
不过当下之急,还是思考如何脱身,正门被锁,强行破门势必会惊动他们,届时情况只会更糟。
徐予和捏紧掌心,转而环视四周,她想过爬墙,可院墙委实过高,也不见有梯子,单靠她自己是怎么也翻不出去的。
一筹莫展时,墙面上垂下来的凌霄花使她看到了转机。
仰头望去,宅子共有两层,既然翻墙行不通,那么跳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徐予和提起裙裾,疾步奔回堂屋,里面果然有座楼梯,她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踏上去,妇人恰巧此刻赶了过来。
“小娘子,茶煮好了。”
肖二娘脸上堆满假笑,将茶盘摆到桌上,有个相貌粗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眯着眼憨笑。
徐予和装作旁若无事,只是一步也不肯往前。
那男人乍一看颇为和善,实则是堵住出去的路。
怕她生疑,肖二娘将茶碗端至跟前,咧开嘴笑着解释:“小娘子莫慌,他是我夫君,知你送我回来,特地来向你道谢的,只是他嘴笨,临到门前不晓得说些什么了。”
徐予和挤出一个笑,仍不做出回应。
肖二娘犹豫至极,她瞥了眼男人,双手忍不住发颤,眼底也生出一抹惧色,只得回过头把茶碗又往前递了递,“小娘子可是嫌这茶不好?”
徐予和正要开口推辞,发觉男人目光转狠,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接过茶碗。
肖二娘神色不定,堪堪开口:“我这茶叶是便宜货,自知比不上小娘子平日里用的茶,但里头放了香料,喝着别有滋味,小娘子快尝尝。”
琥珀色的茶汤略微浑浊,碗沿还沾着些乳白色粉末。
确实,别有滋味……
徐予和颔首轻笑,把碗举到唇边。
肖二娘指节捏得发白,眼见那小娘子饮下一口茶,却听得一声“哎呀”,茶碗应声被打碎在地。
“对不住,辜负了娘子的一番好意,”徐予和低声自责,“只是这茶实在烫嘴。”
肖二娘愣在原地,面色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