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第三日,月夜。
旭泱在城门处与众人辞别,相应事务均已交接完毕,崔皇后牵着她手不舍道:“吾儿若是不开心了,或是在外游历够了,我与你父皇随时等你回家。”
旭泱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母后最是了解儿臣的,从前兄长在时,总说儿臣是个拘不住的,儿臣心中向往自由,也想换个地方看看风景,感受脚下这方土地,也看看不同地域的天与此处有何不同。”
她与亲友话别,骑上枣红骏马,马蹄穿过皇城,停在一处城郊的湖泊前。
有年轻郎君手持玉箫,指节灵活变幻间,箫声拂过湖泊与沼泽,荡涤过芦苇。
仿佛要将人拉至西北边关,胡琴与烈酒,与心脏同频敲响的战鼓与黄沙里的酒家。
明月高悬于郊野的天幕之中,旷远又显出几分肃杀来。
关山月,月照山河万里,黄沙埋忠骨,热血抛异乡。
箫声是追忆,也是告别。
这一次,便要与红尘中的父母兄弟、师父好友真的告别了。
旭泱下马放轻步子走到青年身旁,青年身着茶红直裾深衣,宽袍大袖,衣摆随晚风拂动。
因要赴宴,宸绛少见戴了一顶鹊尾冠,显得人越发遗世独立,身形修长。
明明浑身不见一点金玉饰物,却又因这个人的眉眼容颜相衬,显出恰到好处的威压与肃穆。
这幅显得孤鸿只影的绢画忽而有些变化,月色中他吹出最后的曲音,。
月色无垠中,青年略放低了视线,看向身旁的倩影,薄唇微启:“殿下,你来了。”
旭泱抚上他脸颊,许是吹久了风,掌心贴合的肌肤竟像这人般带着些冷凉。
旭泱轻声道:“等了很久吧,子殷。”
青年喉结滚动,却未回答这句。
他偏头看向湖泊对面,掌心向上化出一枚青石令牌来,月色下湖泊中央水流静止,令牌所对的方向,有一画舫在湖心现形停留。
他伸出左手与她十指牢牢相扣,这才回道:“与殿下等待的时间相比,算不得什么。酆都夜宴快要开始了,殿下,请随我上船。”
他左手牵住她,靴履轻点,似蜻蜓点水稳稳踏过湖水,跃至画舫上又翩然落下。
饶是旭泱攒够功德已有仙缘,此时尚未入天域登记造册,依旧是凡躯。
旭泱瞪大眸子,还在为方才的经历回味惊叹:“民间常说江湖功法,飞檐走壁的轻功之术,方才郎君竟无需凭借外力,便能越过这大半湖水,来这画舫之中?”
宸绛被她眸中的好奇牵动情绪,他露出些宠溺的笑意,细心解释道:“殿下,纵然是神仙,也没有凭空使用术法的道理。殿下是不是忘了这个?”
他说着,五指于空中抓取了一个物件,掌心摊开是方才那枚青石令牌。
他温柔道:“这是酆都的入界青石,殿下方才过的,便是令牌允准化出的衔接人界与阴界的黄泉。”
“黄泉?!那个‘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黄泉?明明方才还是清澈见底的城郊湖泊……”
旭泱顺着宸绛的视线低眸看去,画舫在混着泥沙的黄色河流中行驶,河岸两处已不见人界的低矮山丘,已然成了连绵不绝的黑色矿石形成的高山。
此处不见明月,却不时有绿色或蓝色的火焰在河流两岸及水面之上漂浮晃动,使这片环境不那么漆黑。
画舫木质船舱檐角下有一个暖黄的花灯发着光,画舫周围,有结界与周遭鬼火隔开。
阴界为亡者往生之处,纵然有神力散出的结界,亦有阴寒气息透过来。
旭泱掌心相合搓出些热乎气来,忙将一旁青年手掌捂住,笑道:“此处寒气倒是盛,郎君莫要着凉了。”
宸绛反手将她牵住,指尖与她指尖相触,闭眸无声念了什么,旭泱身上的单薄衣衫不见,一袭红裙穿在身上,也不知什么料子做的,竟是不再感觉到寒气。
宸绛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望向女郎,一瞬又闭起,耳垂微红再度轻点她指尖,火红狐裘将女郎裹在内里,暖洋洋的如同在日光下一般。
他低眸替人在领口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整理好后便守礼得将指尖分开,低眸看向画舫外的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