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才能安抚许钧闻的情绪,时缈只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慌乱间,时缈只好紧紧扶住许钧闻的肩膀。
把他当做自己的支点。
视野一阵翻覆,时缈整个人被许钧闻按进怀里。
她跪在许钧闻两腿之间的一小块空出来的沙发上,膝盖下陷,许钧闻身上好闻的清凉薄荷味铺天盖地地染到了她的身上。
脖颈间领口处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被他发丝上滴下来的水珠打湿,尖锐的凉意激得她抖了一下。
许钧闻似乎以为她那一抖是想躲。
按在她后背上的手力道更大了,掌心紧紧贴着她,热度透过T恤单薄的布料熨在她皮肤上。
许钧闻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以至于说话的时候有点闷闷的。
“伤哪儿了。”他问。
“腰上,”她低声回答,“就你按住的这个地方再往下一点点的位置。”
他随着她的指引,按到她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轻轻打圈揉了一下。
“疼吗?”
“不疼。”
“当时呢?”
“忘记啦,都多久过去了。”
时缈轻笑。
那样尖锐的痛感令她至今都对“仰面失重摔倒”这件事有一定的阴影,可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撒谎。”
许钧闻忽然微微侧过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颈侧的皮肤一口。
时缈一个激灵。
“怎么还咬人啊,大明星。”她无奈地笑笑。
许钧闻精准地拆穿了她的谎言:“之前在后院,你荡秋千的时候,我就发觉不对劲了。”
时缈回想起他说的那天晚上——
她那时候的确有些跑神,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他从身后走进,被他的声音吓到也属实正常。
可她重心不稳摔倒之时,忽然变得惨白的面色,以及睁眼后那种心有余悸的眼神,当时许钧闻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而到现在,那些所有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小细节,如今都有了切实的答案。
“所以你这几年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许钧闻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像是要将这六年失去的拥抱全部补回来似的,“为什么不联系我?我连手机号都没敢换过。”
说到这里,许钧闻轻哼一声:“哪像你,说走就走,找都找不到。”
世界这么大,如果一个人有心想要从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时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
“火遍国内外的‘创作才子’许钧闻,拜托,我可是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你的歌。”
当年,时缈养好伤后,回到舞团办理退出手续,同时,由于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完成她的古典舞梦想,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时缈还是委托了自己已经提前回国的父母去云京舞蹈学院为她办理退学手续。
她受伤的这件事,英国舞团这边隐瞒得极好。
毕竟,一个拥有一百年历史的顶级舞团,怎么会允许在这么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剧目上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呢?
而云京的学校这边,为了保护时缈,也并没有将她的情况告知太多人。
在同她视频会面确认她本人的退学意愿时,辅导员满心满眼地遗憾:“时缈,你……别难过,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辅导员也是舞蹈专业出身,时缈的腰伤,任凭任何一个演员看了,都知道她此生就算是彻底与登台表演无缘了。
可时缈原本是她们专业这一年的所有学生里,资质最好、悟性最高的,所有给她们班上过课的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也正因如此,学院才会将这次出国交换的名额给了她。
原本是希望她学成归来,成为古典舞界的一颗新星。
却没想到,这场求学之路却成为了她舞蹈生涯上的噩梦与灾难。
“真的要退学吗?”辅导员实在觉得可惜,忍不住劝道,“咱们学校还有其他专业也是很不错的,你真的不考虑转专业继续学习吗?你之前的表现那么出色,如果你想的话,院里可以把你转去任何一个专业。”
说着,辅导员的眼神亮了亮:“你愿不愿意去读表演?之前也有因为各种各样愿意主动或被迫放弃跳舞的学生转行去学表演,现在也在演艺圈里闯出了名堂,以你的外形和资质,发展定然也不会差的。”
时缈知道辅导员也是为了她好,但她本人对于演戏的确没有什么兴致:“不了,老师,谢谢您。”
她婉言谢绝:“我对演戏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进入演艺圈。”
她跳舞,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热爱,想要在古典舞界做到最好,也是因为她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对自己有着更高的要求。
时缈想站上舞台最中央,从来都不是为了进军所谓的“娱乐圈”。
在办理完退学手续之后,时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的腰上还没有彻底恢复,医生叮嘱她定期复查、避免剧烈运动,于是时缈几乎每天都窝在公寓里,捧着一本书,戴着耳机,在飘窗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从早到晚,膝盖上的书没能翻几页,但歌单里许钧闻的声音已经反复循环了不知多少遍。
“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你。”
时缈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道轻浅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钻进屋里,无声注视着房间里紧密相拥的两个人。
这道月光和她过去六年见过的月光都不一样,又或者说,是因为许钧闻在她面前、在她身边,才让她的生活重新变得不同了起来。
“你第一次拿年度最佳歌手的那一年,我看了颁奖典礼。”
时缈回忆,那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也是爆火之后第一次凭借自己那年一张纯原创专辑横扫国内外各大音乐奖项的那一年。
在许钧闻拿到某国际主流音乐盛典,出席纽约活动现场参加颁奖典礼并上台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的时缈是打心眼里为他感到开心。
那是她那段晦暗时光中为数不多真正感到开心的时刻。
而站在台上,在各国媒体和粉丝们的注视下,在聚光灯的照耀下,许钧闻微微俯身,对着话筒,从容不迫地开口:
“希望大家都能够实现二十岁时的愿望。”
一句话,另时缈回忆起自己二十岁生日的那天。
许钧闻给她买了一个造型精致的蛋糕,蛋糕正中央还立着一个翩翩起舞的翻糖小人。
“许愿吧,我们今晚的寿星大人。”
许钧闻为她点燃蜡烛,火光在两人中间跳跃。
时缈双手合十,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虔诚中带着些兴奋地念叨着:“我二十岁的第一个愿望,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古典舞者、舞团首席!”
许钧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可我不说神仙怎么能听得见,”时缈眨眨眼,在对上许钧闻宠溺的眼神后嘿嘿一笑,随即又道,“一个人许三个愿望未免也太贪心了,不如这样,我分给你一个吧!”
“哪有自己过生日给别人分愿望的?”许钧闻好笑道。
时缈挑眉:“那怎么了,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么一切当然都是我说了算,我说要分你一个就是能分你一个,神仙肯定也不会有意见的。”
见拗不过她,许钧闻只好点头应下:“也行。不过这次,愿望可就不能说出来了。”
时缈吐吐舌头,有些诧异地上下看了看许钧闻:“以前也没见你信这种事情,怎么这回规矩这么多了?”
许钧闻笑笑,并没有说话。
他自己是个不信神佛的人,可总在面对她的时候,忍不住许愿这个世界一定要让他面前这个姑娘心想事成。
如果神仙做不到,那就让他帮她得偿所愿。
隔着电视屏幕,时缈愣愣地看着画面里那个耀眼得仿佛出现在她生命中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梦一般的人。
二十岁的那个晚上,在漫天星星熄灭之前,时缈曾经和他一起许过愿望。
果然啊。
时缈的鼻尖忽然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
在受伤之后,时缈从来没有如此歇斯底里地放声痛哭过。
那些憋在心底的痛苦、茫然和愤恨,终于在这一刻,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尽数发泄出来。
时缈的潜意识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看似冷静,不论是办理退学、离开舞团,还是自己找房子独居,面上波澜不惊,其实都只是逃避。
她在逃避一个事实:她真的再也不能跳舞了。
直到这一刻,许钧闻凌厉又傲然地站在世界级的颁奖晚会上,目光直视镜头,仿佛是在透过电视屏幕直直看进她的心里。
许钧闻的话让时缈意识到。
原来他当年说得没错——说出口的愿望果然就实现不了了啊。
时缈缓缓描述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场面,如今说出来,一切都已经释怀:“那个时候,我终于说服了自己,要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了。”
许钧闻沉默着。
他的发丝早就将她肩膀处的T恤浸透,在白色的布料上氤氲出来一块半透明的痕迹。
可忽然,时缈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与水滴落在皮肤上时不大一样的感觉。
温热的像是要顺着她的皮肤,融进她的血液,游入她的心脏似的。
“许钧闻?”
她轻声叫他。
而后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后颈,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可偏偏说话时的嗓音也带上了哽咽:“大明星,哭了啊?”
“吃颗巧克力哄哄你够不够?”
这是他们曾经在一起时玩过很多次的小把戏,尤其是在时缈被许钧闻欺负得狠了之后红着眼睛不想理他的时候,许钧闻总是能从房间的各个角落“变”出几颗平时时缈为了控制体重并不敢多吃的巧克力,作为哄她的方式。
“恐怕不够。”他说。
时缈随手拨弄一下他后颈处的碎发。
一直以来,时缈都觉得很神奇,明明是一个性格那么锐利桀骜的人,偏偏头发生得很软,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多揉几把。
“那你想怎……唔……”
剩余的话被人堵在喉咙里,唇瓣被强势地碾开,许钧闻的舌尖探进去,勾着她的,不给她任何躲避和退让的余地。
一个带着泪水味道的吻,却霸道得让时缈几乎喘不过气来。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将他肩膀上的布料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留下漩涡一般的褶皱,像她失去清明的神思和不受控制的心跳。
膝盖有些发软,时缈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交给了他搂住她的那双手臂,任由自己这叶扁舟彻底迷失在茫茫大海中。
而他是她在这片海洋中唯一不变的支点。
“时缈。”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他的一声喟叹。
“你追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