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如此提醒,他也丝毫不曾察觉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妥。
明仪心里讽刺极了,看来在有的事上,她和听澜真是傻到一处去了。
不过无妨,即使不靠听澜,她也有的是法子逼迫苏月钦发狂。
再不济,他旁边不还跟来了个苏月慈么?
“本宫像不像自己,与苏相公无关,正如本宫是要做一个勤俭明德的贤后,还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也是本宫自己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我杀苏难,杀齐缅,也只不过是因为我想杀,想看他们的血渗进含元殿前汉白玉地砖的砖纹里,染出来的吉祥花样。”
明仪一面说,一面不紧不慢地朝着苏氏兄妹走近。
苏月钦见状,下意识便伸手将苏月慈护在身后,不防明仪又使了个眼神给近旁两个宦官,示意他们上前先将苏月钦拉朝一边,好让她能够径直来到苏月慈的面前,俯身挑起她的下巴。
“月慈妹妹还在哭呢,本宫却不知妹妹究竟在哭什么?你已是外嫁女,苏家的事和你又有何关系呢?当年,本宫兄长于西塞重病垂危,本宫急于赶回娘家看望,妹妹是怎么和本宫说的来着?
“啊……对,妹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娘家再无瓜葛,娘家人纵是生老病死,也无须太费心力。怎么,这么见解独到的一番话,妹妹竟不记得了?”
明仪的指甲上同样染了鲜红的蔻丹,微微蓄养起来的甲尖嵌进她娇贵水嫩的皮肤里,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磋磨着案板上的鱼肉。
她本来也谈不上有多恨苏月慈,直到那年阿兄病危的消息传至长安,萧觉为了不让她察觉到是他们买通了人手,在阿兄的饮食里偷偷下毒,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她回凉州。
为此,萧觉不好出面,苏月慈便自告奋勇,趁着萧觉借口出京视察的几天,拿走了她的公验[1],并当着她的面一把火烧成了灰。
还说出那番让明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当时的明仪忍无可忍,几乎就要提刀将她杀了,可最后还是顾忌着萧觉和苏月钦的交情,方才没有下死手。
没想到却又让她有理由跑到崔太后的面前恶人先告状,让明仪生受了二十藤条,在屋里躺了小半个月,以至于连她阿兄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是明仪一生之痛。
是在失去听澜以后,令她对苏家兄妹彻底恨之入骨的理由。
“贱妾的夫郎已死,贱妾除了娘家,哪还有归处?贱妾如今也很后悔,当年为何不听兄长的劝,非要为了自己的痴心嫁进王府,横插在夫君和皇后之间,惹皇后不快,让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皇后殿下,当年都是贱妾对光王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明知他与皇后早有誓约,却还要一意孤行嫁给他,都是贱妾的错,但请殿下杀了贱妾泄愤就好,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好不好?”
苏月慈的眼泪流到好似不会枯竭的海泉,淌过明仪的指尖时,却只让她觉得滑腻恶心。
一时蹙眉:“杀了你?这样你就能去地府和萧觉团聚么?这样也好,只不过本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哦,对,你们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不如本宫就发发慈悲心,将你们母子一起送上黄泉,好让你们在地底下一家团圆?”
不想她话音刚落,苏月慈还没着急,旁边的苏月钦便先激动起来:“夏侯明仪!稚儿只不过是个孩子,他才只有半岁,你难道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么!”
“人家亲娘都没发话呢,苏相公急什么?让不知道的听见了,还以为您才是孩子的亲阿耶,那孩子是你们兄妹乱龘伦生下的种呢。”明仪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苏月钦震惊地目眦欲裂:“你,你……如此污言秽语,你竟也说得出口!”
明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很难听么,比起你妹妹之前往外散布的那些关于本宫的谣言,已经温和很多了吧?这样的话,苏相公才听了一句就受不了了,却不知本宫已经听了不知多少年,多少句了。”
人啊,果然是巴掌不打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疼。
“不若这样吧,本宫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用你们母子的命,换回你们苏家宗祠百年的清宁,其二,只需用你儿子的命,不仅能换回苏家宗祠百年清宁,还能换你妹妹解除禁足,复得协理后宫之权,二者选其一,苏月慈,你觉得如何?”
一听说要动自己的宝贝儿子,苏月慈立时便止了泪,变了脸:“稚儿再怎么说骨子里流的都是皇室的血,是陛下亲自下旨赦免的人,夏侯明仪,你这是要公然打陛下的脸么!”
明仪故意捏紧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冰冷到空洞的眼睛:“你急什么,一个儿子而已,死了便死了,到时候本宫再为你安排一户人家,重新再生一个不就完了?”
苏月慈果然被她吓到了,一时急得浑身发颤,却还是要拼命挣扎着,冲她叫嚷:“夏侯明仪!你这个畜生!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命!”
明仪静静盯着她:“我是畜生?月慈妹妹怎么又不记得了,差不多的话当初听澜落下山崖,一尸两命的时候,你不也亲口对你兄长说过么?”
说罢,还不忘回头与秦瑛道:“秦医侍,我听闻在南越一带,有着一种代代相传的吃法,是将桌案中心钻孔,食客围桌而坐,又将幼猴从下塞进桌底,让猴儿的头顶从孔洞中伸出,再用金箍紧紧箍住,小锤一敲,头盖骨便应声而开。随着幼猴一声惨呼,食客自可以汤匙取猴脑生食之,甚是鲜美滋补。
“就是不知道,若以婴儿的脑髓将猴脑取而代之,口味和补效是否还能一致?”
苏月慈闻言,当即怒得青筋暴起,口不择言:“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难怪当初连萧觉都说你是个怪物,睡在你身边和睡在野兽旁边别无二致!你爷娘兄长都是让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克死的,你生来就不配有家,不配被爱!你这灾星…煞星……”
明仪听着她的谩骂,心下只恨不能得逞大笑。
可面上却又要赶紧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眼眸光颤动,看上去好像真是被她一句又一句戳心灌髓的话狠狠中伤,从方才的趾高气扬,一下子跌落谷底,成了场面上最颓唐、最落魄的败者。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那么一双冰凉的手无声无声地从她身后伸过来,替她捂上了耳朵,将一切聒噪、不悦耳的声音隔绝在外。
明仪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不知是被他突然的出现吓着了,还是被他冰块似的手冻着了。
回过头时,却也正好和他那双没有温度地眼眸不期而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