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您岂不是亲手给敌人挂上战旗,让他们举刀相向么?”
“皇帝是吾养子,元中尉是先帝钦定的托孤之臣,他们如何会是吾的敌人?你休要挑拨离间。”
太后实在瞧不得她这副张扬无畏的样子,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她不过是个从蛮荒之地来的野丫头,虽空有美貌和家世,却犟头倔脑,鲁莽无知,根本配不上她那金玉一般尊贵风雅的儿子。
可如今是怎么了,竟让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子妖冶的凌厉,尤其是那双乌得发亮的眼睛,眼尾一吊,越发让人看之不透。
明仪也看不上她这般虚伪的做派,竟连讥笑都懒得了:“太后这话您自己信么?与其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听我接着把话说下去。”
“今日倘若我死,必会在朝堂之上掀起新的腥风血雨,而你崔氏苏家终究只是萧氏皇族的臣子,胆敢与天子相争,又无萧觉这个筏子,那你们就是说破了天,也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你们侥幸得胜,除了元景利,逼得陛下退位,又勉强将萧觉和苏月慈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扶上皇位,可当今天下缭乱,河北蠢蠢欲动,他一无贤无能的黄口小儿,安能稳坐帝位,坤定民心?”
“有我崔氏一族在,河北那帮乌合之众,焉能久存?”太后咬牙切齿地嘴硬道。
明仪蔑然挑了下眉:“那你可得虔诚些,好好求求你的神,你的佛,求他们赐你崔家一枚将星,这样一来,外贼来犯时,也不必让女人代替男人上战场,你们自己就可以上阵厮杀,保家卫国。”
“你!”
这下太后确实被她噎住了,毕竟昔年她才嫁给萧觉半年不到,河北便闹了起来,大梁朝中自夏侯一族镇守边陲后,便常年苦于没有良将。
加之那时萧云旗尚且还在记恨萧觉横刀夺妻,故意逼着不谙兵法、不熟军务的他领兵平叛,想让他死在那兵戈之地。
最终,还是明仪站出来,以一介女儿身披挂上阵,替他奔赴那生死无定的沙场。
以至于后来败露,虽说下狱受审的仍是明仪,可萧觉和身后的崔家依旧被朝野内外当成笑柄,嘲笑了许久。
这件事从此也成了他和崔家最大的诟病和忌讳,哪怕是明仪当年,为了维护他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亦是忍着从不提及。
而今,她已没有理由,更没必要再忍下去。
“好了,既然太后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杀我,不如就好好坐下来,与我一道用个朝食,将这场面粉饰好吧。”
说着,明仪便笑眼弯弯地朝前走去。
凤台前那几个尚举着弓箭的千牛卫毕竟没有得到太后的任何指示,便也并未相拦,只是警惕地给她让出了条只可供一个人通过的小道,令她和她身后帮忙替食盒的小太监依次过去。
崔太后将信将疑地眼瞧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并又若无其事地让人端来了食几和金箸碗碟,好似当真只想与自己吃一顿饭似的。
然而只待她命人将带来的食盒放到食几上掀开,立时便有一股浓烈的腥味从里面散出来,直掀人的天灵盖。
别说是养尊处优的崔太后并她身边几个宫婢了,就是那些离得较远,还常年和杀伐之事打交道的千牛卫也被恶心得皱了眉头,丢开手里的刀剑,便去捂住口鼻。
太后很是呕了几下,气得直骂:“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拿到吾面前来现眼!”
明仪的嗅觉素来灵敏,本该是所有人里反应最大的,只可惜这都是她早些年在沙场上司空见惯的事,过了一会儿便适应过来,神情尤为泰然。
甚至还能淡静如常地提起金箸,从中夹出一块,放进盘子里奉于太后:
“此乃南边的一道名菜,唤作牛头煲。是以牛犊子的头颅火烤去毛,再过水烫洗。后于锅里下酒、豆豉、葱、姜,把牛头煮熟,将上头的肉切小块,和酥油、花椒、酸橘一起调味,塞进瓶瓮中,用泥封住瓮口,埋进火塘,用小火慢慢烘烤。”
这下太后身旁的宫令再忍不住了,大叫起来:“我大梁明令禁止宰杀牛马!你身为皇后,竟敢带头犯禁!”
“是啊,所以我用的不是牛肉。”
“不是牛肉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人肉啊。”
霎时间,殿内人均煞白了脸色,独她夏侯明仪处变不惊,微笑依旧:
“太后您不知道,臣妾为了做成这道菜,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不仅是亲自去求了陛下,将罪王萧觉的头颅赏赐下来,还请了尚食局的庖厨传授料理之法,最后亲自下厨做成这道菜。
“可惜人头上的肉不多,为此,便是苏相公那边,臣妾也只是将用剩下的颅骨相赠,就是为了能在今日让太后完完整整地尝到臣妾的手艺,太后可务必得赏臣妾这个脸呀。”
“住嘴…住嘴……”崔太后已然呕得浑身发软,转过身指着她骂时,整个人都在颤抖,“你这蛇蝎心肠的疯女人…你……你简直枉为人!来人,来人,杀了她…杀了她!”
她话音未落,台下近前的千牛卫立即便要冲上来捉拿明仪,谁曾想,明仪从始自终等得就是现在这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袖中银光一闪,竟是一把短认藏在其中,被她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转了出来,另一只手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崔太后还在半空中的手,将刀柄塞进了她的手心,带着她的手自己捅向了自己!
“太后!”
“太后!”
“护驾!护驾!”
长宁殿在瞬息间乱作一团,却也无人敢轻易上前。
她二人以一种半跪半撑着的诡异姿势僵持在食几之上,血顺着刀锋滴下来,恰好淌进那一块被明仪夹出来,太后还来不及吃的炙肉上,一刹便被渴饮干净。
太后痛得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只能死死扒着明仪的手臂的肩膀,让自己的指甲使劲抠进她的肉里,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怒火。
谁想明仪却混不在意,只凑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声音说:“放心,这一刀并不及要害,我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把凤印交出来,我自会见好就收。”
太后闻言更是大怒,攥着她肩膀的手几番挣扎,终是一点点攒出力气,瞪着她磕磕巴巴地说:“你…休…想……来人,来人……杀了你,吾一定要杀了你……”
“很好,那在杀我之前,请太后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河阳节度使、镇军大将军楚凌山之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妻楚听澜,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后听罢一怔,再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