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我的名字很好听,
我笑了,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笑。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是想着夫人起的。
28
破碎的蝴蝶用尽力气,才能够颤抖翅膀。平安也用尽了力气,才努力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人的样貌。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懵,但这总归是件好事,是他这么多日来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在那将军期待的目光下,倚在床上的美人终于开口,“姐姐......?”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眼眸终于是亮了起来,但又不敢给自己太大希望,怕是弄错了,到头来又是空欢喜一场。
陈青潋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连声答应着。
“小维,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一直在找你,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不管是去打仗,还是去运粮,我总是会带着你的画像,我四处逢人便打听,是否有人见过你,还有你表姐表哥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用手去抚摸不见了好多年的弟弟的脸庞。“你说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怎么也不给家里来个信儿。怎么离家这么近,我们还找不到你......”
她说着,又是止不住自责地流眼泪。
她话说得密,陈子维找不到机会打断她,于是只能不断安慰着她。
若是平日,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他必是会激动到流泪,会扑进面前人怀里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可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流了太多的泪水,不论是昏着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又几乎没有怎么进食,连哭都没有什么力气。所以此时他欢喜的心情,也只能从他美丽的眼眸中窥见几分来。
映荷站在一旁,松了口气,为平安庆幸,同时看到了陈青潋拿出来的那幅画,却是没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无他,这幅画像当时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很久,因为年岁和平安走丢的时候对的上,而且当时平安衣着却是华贵,和画中所说的家境也相符。只是这画......虽然说画中的孩子的确也称得上可爱,但是和平安长得根本就搭不上边。
裴光启当时更是直接把画丢在一旁,“夫人小时候可比这可爱漂亮多了,简直就是小仙童,拿这幅画比简直是侮辱平安。”
当时把映荷羡慕坏了,怎么自己就没见过夫人小时候的可爱样子呢?于是大家就都没有再管那张画,没想到......
陈子维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于是伸出手,轻轻拿旁边的帕子替她擦拭着眼泪,口里有些生疏地叫她“姐姐。”
但他不伸手还好,他一伸手,原本藏在被子里的手臂暴漏在空气中,衣袖滑下来一截,这几天因为输液而青青紫紫的狼藉痕迹一并暴漏。
他本就生得白,这些日子消瘦了太多,大面积的青紫颜色斑驳交织在他的身上又很难在短时间内愈合。一条手臂就令人心疼到无以复加。
等他自己看见,想要拉起袖子去遮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陈青潋握着他想要去拉袖子的手腕,另一只手小心滑过他的手臂,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又掉下来。
去撩他另一只手臂的袖子,果然也是一样,再看他露出来的脖颈,还有锁骨上面部分的肌肤,淤青也只多不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边摸着他的伤痕,一边嚎啕大哭。她心里早就恨上裴光启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把小维养的那么差,为什么会是这样伤痕累累的状态。
就算有疾病的因素在,也不会严重成这个样子。
她们家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孩子......做什么要遭受这些苦难呢?
她哭够了,不由分说,给他收拾起衣服,“走,跟姐回家。”
陈子维真想立马答应下来,可是他又惶恐着,他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现在也太过憔悴,他不想用这么憔悴的样子去见自己那么多年没见的家人。
他低着头,怕她们见到他这副模样,他不想刚一见面就惹人担心。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他还在考量着,映荷却是直接去找箱子了,她早就考虑好了,平安去那里她和袁大夫肯定跟着去,过两天母亲他们又因为官职调动要去别的地方,没人劝着平安,平安肯定自己偷摸跑走去找裴光启。
现在跟着回去,更多事分散平安的注意力,更多人看着平安,总能够让他少想一些糟心事儿的。
袁开也这么想,而且小维住在自己家里,肯定会比住在他仓促找好的房子里好上很多。二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开始拿着箱子装裙子。
这件裙子平安喜欢,一定要拿,这件是平安喜欢的绿色,亮晶晶的要拿,这件是从西域那边带回来的,平安穿起来特别好看,而且可以趁机摸两下他细细的腰,运气好的时候能戳戳平安的腰窝,这件一定要拿。
一个包袱简直不足够,但也不是没有被映荷嫌弃的,比如,这件透透的,根本就不能穿,裴光启买回来就是用来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的,也不知道平安穿过没有,平安那么宠他,肯定穿过,受不了了,丢掉。这一件更是破破烂烂,怎么还带尾巴啊?平安又不是小兔子,太过分了,丢掉......
等到三人取了自己认为的精华,去了其中的糟粕,哄着陈子维坐上回家的马车之后,刚刚擦完地板的锦衣卫才敢从厢房出来。
杭闻春走进刚刚还闹哄哄的房间,里面还残留有美丽夫人的独特香气。
后院塘里的鲤鱼被捞起来带走了,只剩多株菡萏,有些落寞地陪伴着流水。
杭闻春刚刚听见夫人说,要找人来把这些荷花也小心挖走,于是过几日,这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池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后院池塘开得艳丽的并蒂莲花,他在想,夫人喜欢这样看莲花的吧?
他又走到床褥前,宽大的床铺已经变得冰冷,生硬,完全没有夫人还在的时候显得柔软。
他停留了半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想,就这么干一次。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将头低下去,抱着枕头,嗅着褥子,闭着眼睛感受着......
夫人呐,夫人呐......
等他终于直起身子来,月亮已经来换班了。
他捡走了映荷他们说的糟粕。
29
即使陈子维说,愿意带走两只小兔子好好养起来的工人可以拿走些金子,兔子窝里还是有几只小兔被剩下了。
袁开把它们抱出来,“还剩了两只年老的兔子,和一只这两天生病了的兔子。”
陈子维被搀扶着,伸出手来从袁开怀里接过一只兔子。
他轻轻抚摸着兔子的毛发,温温柔柔地垂下眼眸,他说“它们不是被剩下的小兔,它们是想要留下来陪我的小兔。”
“唔,”袁开附和着改口,“它们是舍不得你的小兔。”
他们缓慢地走,陈子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裴府的大门口时,陈子维摸了摸门口的大石狮子。
他还记得他们刚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和裴光启一起去挑了这两尊石狮子。
裴光启说,这两尊狮子凶猛,能够吓走要过来欺负他夫人的疾病。
只是现在石狮子还是凶猛,说石狮子凶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相见了。
陈子维轻声对着石狮子说,“谢谢你们。”没日没夜站了那么久。
他说“再见。”希望还能够有机会再见。
风吹动狮子胸前的红绸,红绸亲昵地吻着他的衣角,狮子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
......
30
陈子维坐在车里,他一遍一遍地问,“我看起来还好吗?”
他特意用上了之前从来没有打开过的胭脂,还是裴光启在那家生意爆火的胭脂铺子上新品的时候半夜起来排队去买的。
裴光启总是这样,即使知道他的妻子可能永远都用不上胭脂,他还是会在胭脂上新的时候把当下时兴的胭脂买回来。他说,夫人不需要胭脂是夫人决定的事情,夫人没有胭脂是裴某的过错。
现在这些胭脂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车上的几人轮流地,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小维漂亮极了。”“小维是天底下最可爱漂亮的!”“小维漂亮到让月亮羞愧的地步。”
把人哄得羞涩到不行。
陈子维稍稍放下心来。但是等到了门前,要下马车的时候,他又拿起镜子照了又照。
他捏捏自己的脸颊,想让脸颊变得更加红润一些。
袁开止住他的动作,无奈唤一声:“夫人......”
陈子维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是一种病人被大夫抓到把药倒掉的心虚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