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秦兵的提醒,他也回忆起了另一重要信息来:
“你说过,这个世界不是你或者许万章任何一个人所经历过的世界。”
“是的。”
“可你们所在的两个世界里,我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沈夜北的声音很轻,态度也很平和:“这个世界,也不会成为例外。”
秦兵哑口无言。他这番自我诅咒似的谶语虽然毫无逻辑可言,却是最靠谱的判断了。她实在无法反驳。
见她失语,沈夜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沉默地闷头顺着喉咙直接灌了下去。待重新有些醉意之时,他才放下酒杯,从长睫毛层层叠叠的遮挡下抬起眼看向秦兵:
“无论如何,之前那些开导我的话,谢谢你。”
又被一眼看穿了。方才的“科学探讨”仿佛是发生在虚空中的小插曲,两人终归还是要被现实残酷的引力拉回地面。秦兵静了会儿,才鼓起勇气坦诚道:
“在火车上,我确实打过退堂鼓,对不起。”
这两人一个刚说完谢谢,另一个就道起了歉,场面一时尴尬至极。秦兵顿了顿,又道:
“你送给我的‘礼物’也很诱人——有了它们,我这一世完全可以富足安逸地在瑞士度过了,而不用像这个国家里的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一生穷困潦倒、颠沛流离。”
她回看向他,平静地做了一个小小的转折:“可谁知我还会不会有现在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到改变这个国家未来的‘钥匙’。为了自己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待在舒适区里混沌一辈子,我想,要不就冒一次险吧。”
改变。
这个国家的未来。
沈夜北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原来所在那个时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秦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个了吧……”
她道:“我只能告诉你,沈廷钧,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很沉默、轻易不发表意见见解的根源。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聊聊许万章所来自的那个平行时空。”
“——在他那虚幻的平行时空里,联邦内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元老会的声音。虽然科技已经十分发达,但大部分高科技都用来监视控制舆论动向,或者设置各种屏蔽系统过滤掉不良信息。有时你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要注意避讳系统里的皿敢词。
地区发展极为不平衡,社会贫富差距极为悬殊,贪腐横行,社会阶层严重固化,然而人们连发声的权利都没有。富者愈富,高楼广厦千万间;贫者愈贫,终至无立锥之地。可下到贩夫走卒,上到中产阶级,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很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希望……那个世界,和今日你我所立足的这片土地,并无不同。”
说完,她又神秘地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幸好我不是他,不是来自那样的世界。哈哈哈哈!”
秦兵从不大笑。沈夜北这是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近乎癫狂的大笑,像是要将什么生生撕碎或者毁灭一般。笑到最后,她竟然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得缓缓跌坐于地,然后以手掩面继续笑,直至咽喉间发出凄厉的“格格”声。
沈夜北安静地看着她发狂。他似乎有些明白她疯癫的外表下,到底隐藏些什么了。
待她终于发完疯,沈夜北才轻轻问道:
“这就是你想留下来的真实理由,对么?”
秦兵擦了擦眼角因极度亢奋溢出的泪水,红着眼眶道:“是,也不全是。”
她又续道:“我想好了,从今以后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做你的帮手。如果你已经厌烦……”
“我没有厌烦。”
沈夜北语气甚是柔和,如同他此刻注视着她时那悲悯的目光一般。他这一生很少同情什么人,可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却忽然疯癫的女孩儿,却让他极其罕见地生出了名为“共情”的情绪。这种极致的共情,让他说出了绝不符合他风格的、承诺又或是预言似的话来:
“我会尽我所能,还这世间以海晏河清。至于你,就和我一起——改写这个时空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