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宾馆酒店的路上,气氛一片死寂。
“大人,”好半天才有使臣轻声问道:“这份条约文本……真要报给太后和皇上吗?”
他这一句好不容易打破这摊死水,然而没有人吭声。甚至坐在另一旁的张府下人张韬直接白了他一眼,然后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那张苍白如雪的脸。张弘正双眼紧闭,静道:“不必。”
使臣犹豫道:“可是如果不电询朝廷,我们就不知道……接下来的底线,是什么。”
他问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其他不在这辆蒸汽飞鸢上的楚国随行官员所关心的核心问题——
责任。
战争上的惨败意味着外交上必然失败,而外交失败则意味着必然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致使民怨沸腾。战败要有人承担责任,可到底谁来担责,朝廷至今都没个准确说法儿——
这就意味着,举国“民怨”必须从别处找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外交。
张弘正既然接了这份差使,他担主责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可随行的外交官员却不想跟着受到牵连、无缘无故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张弘正对此自是一清二楚,便宽慰道:“你们不用担心。此行之前我已向太后奏明,和约签订一事我全权负责,一切后果也由我自行承担。”
“太傅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这件事你们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
张弘正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辩白,又道:“按照规制,兹事体大,必向朝廷函询。可唯独这件事不可……至少,不能现在就做。”
隆懿太后让他来,其一是要他背锅,其二,确实也看中了他秉性纯良这一点。张弘正就是那种为了大局不惜牺牲自己的人,她识人一向很准。条约既然非签不可,那就找个责任心最强的,让他以命相搏去和东洋人抗争,或许还有一线之机、能够为朝廷、为国家挽回些许损失也未可知。
可他不能这个时候就电询朝廷: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会将皇帝置于不义之地。
之前柳余缺劝他投向革命党时,曾预言朝廷必然会给他发“暗旨”,逼迫他签下条约。可柳余缺不会想到,他张弘正从一开始就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但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需要朝廷发任何旨意,也不需要任何人逼迫。他早已将死生置之度外,唯一的目的,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为国家、为百姓原本减少避无可避的损失。这就够了。
“几时了?”
随行使臣正纳闷着,忽听张弘正问了这么一句。使臣下意识看了眼腕表,方才答道:“西洋时刻上午十一点四十五。”
是时候了。张弘正深吸一口气,宽大袍袖之下手指一根根攥紧,眼睛也用力地闭了闭。
蒸汽飞鸢此时是用四只轮子在地面上跑的,外面除了叽里呱啦的东瀛人喧闹和呼啸的风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但光是这些喧嚣之声就足以叫人脑袋嗡嗡作响了。由于飞鸢是在国会大厦前面街市上走的,所以一直开得很稳很慢,慢到一些狂热的东瀛人甚至能用手扒着车窗甚至将手伸进来!
驾驶位上的司机和副驾上的保镖一直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往外推人,可惜势单力薄并不管用;后面座位上的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更加无力阻拦——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异变突生。
群情激昂的东瀛人没有注意到,有个二十岁出头、身着和服,浪人模样的年轻男子一脸冰霜,右手在大袖的掩护下扶向腰间,悄无声息地随着人流往前挤去。
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他和车上端坐着的楚国太傅对视了。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楚国太傅那张清俊儒雅的脸上并没有死到临头的恐惧,甚至,反而有种肩头重担终于卸下的释然。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