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跟老子装孙子是吧。
不过他段大督军此时此刻还不想跟他计较,便拣自己关心的话题,开门见了山:“朝廷旨意,让本督军去帮高丽人打倭寇。等基辅罗斯人接管了鹿江大营,咱们这些人就要开拔了。”
沈夜北脸上并无惊讶或者好奇之意,也没说话。段谨方没等到想要的反应,便问道:“为什么不吭声?”
沈夜北苍白着脸,声音虚弱:“卑职不知,该说什么。”
“那好吧!”
段谨方索性直截了当:“本督军只问你一句,你必须如实回答。”
他盯住了沈夜北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是不是你做的?”
“是。”
很轻很轻的一声,没有那晚督军营帐中的大言不惭,但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是卑职请瓦西里参赞向梅大人举荐督军,去朝鲜平乱的。”
段谨方冷声:“你好大的面子啊!沈夜北,你为什么不请示上峰,就擅自私通番臣?”
沈夜北闭了闭眼,似乎有些难受,勉强提了口气道:“……卑职那日见瓦西里参赞,是经您批准了的。”
段谨方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出去之后你俩也没说几句啊?这么短的时间……”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狼崽子就想出了这么个足以改变朝局的主意?
“是。”沈夜北喘了口气,才继续道:“督军,卑职有错,但卑职这么做,虽是为了自己,对督军您也有利无害。”
段谨方这回倒没说话了。他冷着脸,一副“我索性就听你怎么胡编乱造”的神情。
“大楚败于东瀛,割让东北五省只是时间问题了。即便基辅罗斯愿意调停,您继续留在这里也几无可能。”
沈夜北的声音因为伤病而再无往日那般低沉沙哑,略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气声,竟为他整个人平添几分温和无害的底色。
只听他娓娓说道:“以督军之英明,应该已经想过朝廷会如何安排您的去路。卑职听萧衍说过,督军曾是萧道成元帅帐下一员猛将,骁勇善战。接下来如果回到中枢做一文官或是空降别地,都不是好去处……如今也只有朝鲜半岛,才能真正让督军您,有光明正大的、重回疆场,杀敌报国的机会。”
“光明正大”地重回疆场,杀敌报国。
身为武将,没有军功又岂能步步高升。只有拿到实实在在的军功,他段谨方才有未来。
这小子,竟连自己心底埋藏最深的那点儿心思都给揣摩出来了!
段谨方冷笑了声:“萧衍——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他,被人狎玩很自豪是么!区区一介下贱外宠竟也敢在本督军面前妄议朝政,本督军想去哪儿关你屁事!”
沈夜北又变成了哑巴。
“那你呢?”段谨方反问:“你不是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你自己么,怎的,怕本督军一旦离开东北你就得滚回牢城营?”
他以为沈夜北会默认,却没想到沈夜北给出的,是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卑职不敢再欺瞒督军。”沈夜北哑声:“我很害怕您回京都。”
“——我们这些人是要跟随督军的。而萧衍,现在就在京都。”
言尽于此,已无需再多说了。
段谨方终于有些动容。
这还是头一次,这个俊美到只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狼崽子,在他面前收敛了爪牙,捧出一颗真心,让他得以细细端详。
段谨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有些个护短的毛病,但并不在乎——人不护着自己亲近的人,难道还六亲不认吗?前日里沈夜北骗了他、利用他伤害了他的亲族,所以他必须按照自己的原则给沈夜北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告诉他老虎屁股摸不得!
可今日,在他面前将自己剖白无遗的沈夜北却叫他平白生出些许怜惜之情。段谨方不是阎王,不会不近人情,更何况他本就与萧衍不和,麾下要是多个跟自己有共同“对头”的下属,也并非什么坏事。
垂眼看去,病榻上的这个人面色虽是金纸似的白,可五官深邃秾丽得却仍如工笔画一般浓墨重彩,当真是“我见犹怜”,也难怪萧家那小王八蛋……
再想想自己女儿也就这么大,段谨方收敛了那点子不甚道德的歪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终于也柔和下来:
“放心吧!好好养病,这几日也收拾收拾行李。本督军带你们去朝鲜尝尝他们的野山参,还有漂亮的高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