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一雪山
苏祈春红了脸,像小孩子见到格外热情的陌生人一样,既害羞又不知所措,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心里焦急起来。
她眼神徘徊,扭头看到了身旁白衣胜雪的他。从火里出来,他的脸上身上都沾了些黑乎乎的灰尘,就像洁白雪山上的一柸柸黑土,那些灰尘这里一堆,那里一簇,最后斑驳成一片。
苏祈春翘着的睫毛上落了几片雪,这里的雪太大了,她甚至觉得有点儿晃眼睛,但她还是看到了他望着她的目光,就算身上被灰尘侵袭,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清澈又孤冷。
“怎么啦?小丫头,半天也不说话,在干什么?”韩老伯笑得眼睛眯起来,望向两人的位置。
苏祈春这才如梦初醒,往前走了两步,摸着后脑勺笑,“没什么,韩老伯。”她看着韩老伯,忽地发现韩老伯双眼无神,眼球上像是蒙了一层白纱,灰蒙蒙的,看不清楚,苏祈春
心头一紧,脑海中闪出很多,她不自主地扶住韩老伯的手,眼里尽是心疼。
“韩老伯,我啊,刚刚是在想,这山上怎么还有这么个村子,真是稀奇。”从前她见过白首村,已然觉得很惊讶,没想到,还有比白首村更不可思议的地方存在。
韩老伯哈哈一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这有什么稀奇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稀奇的事情还多着呢,相逢即是有缘,走吧,我带你们到村子里转一转。”
“好呢!”苏祈春跟着笑,她实在很喜欢这样旷达爽朗的老人。
跟着韩老伯一直走,听着韩老伯的一言一语,苏祈春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叫一雪山,因山上常年积雪,一年只下一次雪,一次下一年而得名。
从前这山上只有山下村庄的猎户居住,后来前朝覆灭,他的祖先不愿侍奉新朝,故而躲在此处避难,这一避就是整整三代。
“不过,马上就要第四代了。”说着,韩老伯脸上浮上一抹笑意,像是想到了特别特别开心的事情。
苏祈春乌黑的眼睛转了转,笑声如银铃,撞碎山中清泠,“看来韩老伯要有孙子了,恭喜恭喜啊。”苏祈春祝福道。
韩老伯闻言,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缩在了一起。
苏祈春是真心祝福他,虽然与韩老伯也是今日才认识的,但她实在觉得他太像一位故人。
风又吹得大了些,苏祈春思绪被拽回来,回头看见一直跟在后面的他,心里记挂的人的影子和他明灭重合,任凭风再吹也吹不散。
有多少次她都想问问他,问问他为什么三年来杳无音讯,问问他为什么相遇了也不来和她相认,他难道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有一个叫苏祈春的小女孩,很想很想他么?
苏祈春垂下眼睫,回过头来,浑身静寂下来,默不作声地跟着韩老伯走。
韩老伯沉浸在讲述里,得意洋洋,活脱脱年轻了几岁一样。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粗布衣裳,头上用初春的柳枝绾了个发髻,仔细看,那柳枝上还带着嫩绿的叶子,在这冬日里颇为赏心悦目。
那女子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一直到走的很近了,才惊诧地开口,“呀,爹爹,这两人你是从哪带来的?”
这么多年了,她还头一次见到外人。
韩老伯裂开的嘴并未收敛,他爽朗一笑,“哎呀,晚晚,你快来看,咱们这儿又来人了,快把你哥哥嫂嫂也叫出来,让他们一起见见这外面的稀客。”
“哎!”晚晚应了一声,声音柔软动人,她转身离去时,眼神往苏祈春身后瞄了一眼,又怕被人看见似地垂下头,往后面的屋子去了。
晚晚刚走,韩老伯便拉着苏祈春欣赏他的书法,他平生最爱书法,年轻时笔耕不辍,到老了也不例外。
苏祈春看着字,心头闪过晚晚的眼睛,她看起来年岁不大,柔柔弱弱的,但她的眼睛,怎么和老年的韩老伯一样呢?
苏祈春起初以为韩老伯的眼是老年人常有的衰老之症,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低头看了会儿韩老伯的字,苏祈春一番夸奖,将韩老伯逗得笑逐颜开,她也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这屋子。
屋子很破败,一盏灯也没有,但却很亮堂,门外的雪映照到屋里来,将这一方天地照亮,苏祈春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屋内的一切陈设。
屋子不大,浅褐色的桌子占了屋子的半边,椅子被整齐地收在桌子下面,地面上一尘不染,转眼便可以看见屋子另一面上摆着的韩老伯的字,另外还有一个木马形状的摇椅,摇椅上漆尚未干,苏祈春猜这一定为村子的第四代人做的。
“哎,你这丫头,盯着我新做的摇椅干吗?”韩老伯看了看苏祈春,走到摇椅旁,轻轻抚摸着,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这可是我亲手给我快要出生的孙女做的!”
韩老伯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着急的声音,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进来,嗔怪着说:“爹!什么孙女?孩子都还没生出来呢,别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