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羽点头,端详起流民的手来。
指甲开裂,周围皮肤颜色较深,呈紫黑色,应当是长期在颜料中浸泡所致。
她又问流民:“你是个漆器匠?”
陈德全有些吃惊:“公子怎么知道?”
宛城不是什么规模宏大的城池,连淮州四城的位置都挤不进去。百年前,有人在城外山上发现了漆树,靠着割漆贩漆,宛城才富了起来。后来有精明的商人,另生一计,趁宛城外头有不少林子,伐了好木头去,请工匠雕琢、画匠上色,做成了一套漆器,岁末时呈贡给那年的皇帝,被点为御赐之物,自己混了个皇商干。
宛城成了贡品的出产地,不光把漆器朝皇城里头送,也由海路运往各地。城中主街上,十家铺子有八家做漆器生意,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养活了大半座城的人。
可惜不久前洪水决堤,冲垮了他们的生计,逼得这些漆器匠收拾了东西,带着妻儿向外逃。可人用两条腿,怎么跑得过水呢?好些匠人叫水卷了去,他陈德全能全须全尾地逃出来,已是祖宗保佑了。没曾想到了临川,手边空无一物,却能被认出是漆器匠。
秦凌羽说:“你手上皮肤的颜色,比胳膊上的深了许多。指甲开裂,估计是长期浸泡在液体中的关系。你说从宛城来,符合这种特征的,只能是漆器匠了。”
陈德全叹道:“不瞒公子说,我是个画匠,负责往木胎上涂漆,再饰以彩色。”
“你曾用手摸过生漆?”沈鹤问道。
陈德全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娘,不由在心中称赞起她的好颜色来。他是个画匠,习的是笔墨丹青,见到美丽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娘子,生漆可不敢直接上手摸呀!”他连忙改正沈鹤的话,“若皮肤上沾到一点,得立刻洗掉才是……”
说话间,守城官兵带了军医来。军医是个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赶,将人远远地甩在后边,见三人在说话,显得有些生气:“这就是病人?为什么还在和旁人说话?也不看紧一点,万一真是疫病……”
话只说了一半,这位长腿郎中立刻噤了声,围着三人转了一圈后,突然拉住沈鹤的手,激动道:“大小姐?”
秦凌羽懵了,陈德全亦是一头雾水。
什么大小姐?这是谁?
“敢问阁下是?”沈鹤表现得很平静。
长腿郎中“哎呀”一声,指着他颈间挂着的海螺道:“将军得闲时,亲自去那沙石滩上摸来的小玩意儿,预备回京述职时带给大小姐玩的。这红绳,还是我看着将军穿的呢!”
“你是东南大营里的医师?”秦凌羽厘清了人物关系,恍然大悟。
淮州是淮南王的封地,门军和东南大营分属两个体系,若非灾民涌入,城中缺少郎中,大营的医师一般不会轻易外出。这军医认得秦澈,也认得她,是可以托付信赖的人吗?
门军撵上军医,喘着粗气:“老叶,你走这么快做甚?”
原来他姓叶。
军医对他们使了个眼色,转头对门军笑道:“你不是说有人起了疹吗?万一是疫疹,自然来得越快越好。”
门军认了他的说辞,视线在秦凌羽和沈鹤身上逡巡一遭,质问道:“你们又是何人?还不赶紧离开!”
“哎,这是来投奔我家的亲戚,又不是什么贼人歹人,你喊什么?”军医道,“正巧在城门口遇见了,才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要被你给吓跑了!”
秦凌羽点头。门军语气缓和了些:“即便如此,也不能和这流民挨得太近!老叶,就算你能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能不防。艾草已经点起来了,如果真是疫病,还得去王府禀告贵人一声呐!”
军医没多言语,从随身的藤编箱内掏出一副羊肠手套戴上,对吓得不清的画匠道:“你别紧张。就算真是疫病,我一介郎中,还能直接砍杀了你不成?”
军医拽过陈德全的胳膊,露出惊异之色。
像,太像了。
小臂上,红色斑点遍布,一如他亲眼目睹的那场灾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