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怜脂还在撕打他,谢砚深一把将人抱住,疾步朝书房走。
书房的大门轰然打开,又被主人猛地踹闭。
此刻挂在他身上的人已经没了气力,气喘吁吁地,红着眼瞪他,满面是泪。
紫檀桌上的物什尽数被扫落,跌在地砖上,碎了一地。
玉怜脂背后一疼,眼睫颤动的瞬间,人已经被压在了桌上。
紧密压制她的男人面色阴沉到了极致,额头、颊侧好几道被挠出来的红痕,脖上还有一个冒血的牙印。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眼尾不停落泪,声音也颤抖着,伤心透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要是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谢砚深定定地看着她,手握住她的肩头,好半晌,咬着牙低声:“我想怎么样?”
“那你呢?”
“你想见我么?你想留下么?”
玉怜脂又怒又恼,哭着毫不犹豫回刺:“你反倒来问我了?分明是你赶我走,你明明知道忠伯不喜我,瞧不起我,你还让他来外头赶我,我是你养的猫儿还是狗儿?由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觉得你可以高兴了见见我,不高兴了就打发我,让我去哪我就得去哪,乖乖等着你是不是?你做梦!喜怒无常,有了气也一概不同我讲明白,既然这样……”
话没说完,喉间一窒,说不出话,但还能呼吸。
谢砚深猛地掐住了她的脖颈,眼中赤红:“我们之间,喜怒无常的人究竟是谁?”
“没有坦诚以待的人,只有我么?”
最后这句,似乎带着不为所知的痛苦。
玉怜脂倏地愣住了,偏过头,挣动着抬腿踢他:“放手……放手!”
但身上的人丝毫不为之所动,挣扎未果后,她只能面对他的眼睛。
对上的一瞬间,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像是要冲出胸膛。
谢砚深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愤怒、心痛、纠结……几乎所有猛烈的情绪都包含在里面,好像爱到巅峰,又好像恨至深处。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玉怜脂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你又对我有了什么不满,都说出来就是了。”
冷笑着流泪:“反正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我算什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只有认命的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现在这么生气,是又怀疑我什么了是吗?是要我死是吗?那你就动手啊?”
话落,把脖子往他手里送了送。
“我方才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打了你,你今日要是不处置我,哪还立得起主子威严?我宁愿被掐死,也好过平白无故被你冤枉死!”
听见这么多个“死”字,锁在她脖上的那只手难察地颤抖起来,而后猛地放开。
长臂朝她背下一伸,将她抱起,让她伏在自己肩上,掌心压住她的后脑。
许久,玉怜脂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逐渐平稳。
耳边被摩挲着,柔情的,令人心颤的。
“……我说过,有我在,谁也不能杀你,我怎么会要你死。”
只是这一会儿,谢砚深的声音竟然恢复了往日温情,转变的速度快到诡异。
然而她听在耳中,只觉得愈发心惊,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谢砚深压紧她的脑袋,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思绪朝另一个方向扭去。
“今日回府,出了润安堂,兄长谈起你议亲的事,又想给你寻觅外头的人,你来之前,我在考虑这次冬祭回来就和他将事情表明,这些日子我太累了,才对你发了火,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话如流水一般顺利流出口,大掌慢慢抚着她的后背。
玉怜脂顿时一愣,顾不上别的:“冬祭回来就和滨叔说?”
谢砚深淡淡道:“也是时候该让他知道了,先前是因为时机不对,京城也不平安,如今没什么顾虑了。”
“怎么,你不想他知道吗?”不易察觉地掺杂一丝冰冷。
“我不是这个意思……”
被“告诉谢滨”这件事一冲,她脑中顿时一团乱麻。都想不起他们争执刚毕,她还没彻底消气。
更忽略了,往日谢砚深朝她认错、解释,绝不会寻什么“太累了”的借口。
她正要捋捋思绪,紧抱着她的人又调转了话头:
“方才在门口,忠伯犯上惹你不快,我会惩处他,往后不再让他迎你了,今日是因为福明不在。我只让他带你去偏厅等我,没让他教你守什么规矩,你受委屈了。”
玉怜脂有些懵懵的,但还是立刻抓住了关键:“福明不在?我院里的丫鬟说,今日你带着他进院子里看我。”
“对了,你今日去,为什么不叫醒我?”
谢砚深似笑非笑,侧过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沉声:
“你睡着了,我扰你做什么?福明出府了,我手上有件极为紧要的事需要他带人去办,不日就回来。”
不等她说话,他接着又说:“我回来一月多,你院里原来贴身伺候你的人怎么都换了?连跟着你的那个嬷嬷都走了。听下头人说你派他们出去买药,什么药这么难找,还是我派人去吧,你把他们都召回来,你身子太弱,还是惯常服侍你的那些人得心应手些。”
玉怜脂只感觉血液逆流,心都跳起来:“段阿姊还在呢,冬天商队难走,药也难找,再过不久他们就回来了,再派人出去也是浪费。”
谢砚深的掌心摩挲脑后的柔软发丝,在她看不见的背面,眼中越来越冰冷。
“……那也好。”
她喉间轻动,还没有松口气,又听见他说:“怜娘,我从两江回来这么久,你怎么不问一问,你父母的事?”
玉怜脂瞳中猛地收到最紧。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那件大案的实情吗?我回京一月了,为何不问我?”谢砚深抱着她,埋首在她的颈窝,深嗅她身上的酴釄香气。
“难不成,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问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极轻,轻到像是幻觉。
她的肩头似乎在微微颤抖,很久没有说话。
谢砚深似乎也不急,颇有耐心地慢抚她的发。
房中沉默下来,半晌,她有些不稳地开口:“……先前你不是不肯和我说么?我想着,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是啊,”他忽地笑起来,“等时候到了,就真相大白了,不急。”
玉怜脂被脖颈间的热气与亲吻弄得忍不住肩背耸动颤抖,眼睛微阖:“砚郎,你今日……”
太奇怪了。
“怎么?”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身体彼此熟悉到极点,联接越来越紧密。
她的裙摆被撩起,很快无暇再说话。
谢砚深依旧游刃有余,环着她的腰,看她忍不住仰头喘息的模样,轻轻贴住她的耳边。
“大后日,和我一同去冬祭。”
——
小清池庄。
骏马奔袭整整一日,终于抵达了庄子外头。
守庄的壮丁迎上来,领头之人亮出令牌,前者立刻让步,马队飞驰入了庄内。
庄头们紧张得快走不好路,快跑进入正厅,见到座上面带疲惫的人,连忙行礼:“福总管!”
福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直奔主题:“李贤娘在哪?”
庄头们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引着一行人,七拐八绕,到了一间建在田边的小院。
此时,土屋的木门缝还漏出光亮,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声清晰透出来。
负责看押的婆子率先上前,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简陋,坐在炕上的女人十分憔悴,怀中抱着小小一个孩子,旁边还躺着一个,见到破门而入的一群人,尖叫一声,面容满是惊恐。
庄头和婆子向旁闪开,福明走上前,打量眼前生育不久,气色枯黄的妇人:“李贤娘?”
李贤娘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害怕,刚想将两个孩子啼哭护住,就被婆子们压住手脚,龙凤胎也被抱走。
“我的孩子!放开!放开他们!”妇人尖叫着挣扎,“你们要干什么?!”
福明冷冷地看着她,眉心微皱,思索了片刻,开口:
“我们是侯府主子爷派来的,你丈夫赵阿京冬祭犯了事,却没说全实话,叫我们查到了,所以现在主子派我们来审你,如果你也不说实话,那——”
话音拉长,眼神冷瞥一旁的婆子们。
后者心领神会,抱着孩子快步出了门,婴孩尖锐的哭闹声还在继续,却渐渐远去,几乎要撕裂母亲的心。
李贤娘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了,她的孩子就是人质,眼前来审问的人既然为她而来,那么就说明侯府应该已经掌握了她或赵阿京致命的把柄。
在婆子们放开她的一瞬,她立刻跪倒下来。
“我说,我什么都说,千万别伤害我的孩子……”哭着求饶。
福明吐出一口浊气,坐下,缓缓道:“……赵阿京当时说,冬祭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们却专程来找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跪在地上的妇人不停地抽泣,连着点头:“知道。”
福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握拳掩唇咳了一声,又扬声:
“既然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又何必呢?!胆大包天,敢伙着外人谋害主子!赵阿京这辈子都出不了庄子了,干苦役得干到死!”
李贤娘顿时大哭起来:“大人……大人!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啊!我们是被逼无奈!京哥他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钟家的人说,要是京哥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会把我带走的!”
钟家。福明浑身一僵。
这个妇人,是钟家的人。
夫妻一体,也就是说,赵阿京也是钟家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赵阿京就根本不是像他当时声泪俱下所说的为财所迷,在不知道全貌的情况下办了坏事,又因为心中不安,阴差阳错奋身救主。
而是从头到尾,他都知道钟府的计划,且明明知道,还故意破坏了钟芷兰的圈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且,当夜钟芷兰带着的那个武师有些本事,赵阿京虽然常年做体力活,但他真的能靠偷袭打赢一个身经百战的练家子吗?
如果不是他偷袭成功的,那,是不是有人帮了他?
这整件事里,是不是还存在着一只真正暗中搅弄风云的手?
福明放在袍摆上的手猛地攥紧,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思绪如闪电,穿梭着串联每一个疑点。
地上的妇人还在痛哭,倏然被旁边的人钳住双臂,整个儿拎起。
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现在,说说钟府的事。”几乎咬碎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