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慎,谢滨的字。
刘三夫人眼中一闪,笑着应声,极有眼色地不去问“那她双亲的意思呢”。
高大夫人又凑近她一些,低声说了几句话。
玉怜脂余光瞥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刘三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应当是高大夫人与她说了招赘之事。
看来高大夫人和这位刘三夫人不止是旧识,交情还不浅。
刘三夫人思索一番后,开口出主意:“怜脂性子好,颜色好,相看起来定是一家好女百家求,再过三月就是春闱了,各地举子都要赶科考,不比现下就定了好得多?到时候再细细看,为时不晚。”
高大夫人眼睛一亮,深以为然:“还是你想的周全,我真是糊涂了,竟忘了这茬子事。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说话间,亭外来了两名蓝衣婢女,是被派来寻任智妤和任凝香的。
“女郎们在湖边煮酒观鱼,现下要击鼓催花,作诗词,特派我们来请任大姑娘和任四姑娘。”蓝衣婢女恭敬道。
说是两人都请,但传话婢女的眼神分明只黏在任智妤身上。
亭中众人也看出来了,但只有任凝香的脸色不大好看,刘三夫人倒是没什么不快。
任凝香在诗书上只是半桶水,而任智妤却是柳絮才高,与京中许多有才名的贵女结过不止一回诗社,也当过诗社社长,加之身份高贵,那些贵女更想请她一点都不奇怪。
话说到这份上,亭中这场小聚自是要散了。
然而主座上的高大夫人眼中略带隐忧地朝玉怜脂看过来:“怜脂,那你……”
年轻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游乐,亭中三人去了两人,偏偏玉怜脂新入京,无朋无友,没人叫她,而若是硬着头皮跟着去了,只怕场面也好看不到哪去。
现下还真是有些为难。
“婶婶您知道的,我前几日不慎害了风寒,大夫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说来可惜,今日恐怕是去不成了。”
玉怜脂站起身,面色无丝毫不悦,十分识大体,说话间嘴唇与脸色也的确比之前苍白了不知多少。
此时一直伺候她左右,候在亭边的关嬷嬷也几步迈上来,垂首说道:“姑娘,到了您服药的时辰了。”
亭中诸人心照不宣,只当她是避开尴尬,让大家脸上都好看。
玉怜脂笑着向座上两人行礼告退:“婶婶,夫人,那我先去服药了,药气太重,待稍后更衣了再回来。”
高大夫人越发觉得她懂事,满面欣慰地点点头,看她面色不对劲,又嘱咐了关嬷嬷要小心伺候。
随后,玉怜脂带着关嬷嬷往亭外走去,姿态从容,脚步轻盈,
且越来越快。
十步,五十步,一百步……
待脱离了众人视线,拐过一个角落,嶙峋假山群遮掩下,玉怜脂猛地朝前一坠!
“姑娘!!”关嬷嬷立刻扶住她,已经急出满头大汗。
“药……药……不能,待在这……!嬷嬷……快,快带我,走……走……”玉怜脂捂住心口,冷汗淋漓。
忽然,她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挥开搀扶她的关嬷嬷,跪倒在地,不停地干呕。
好臭,好臭,好恐怖,好恐怖——!
她开始啃咬自己的手背,很快就鲜血淋漓,瞳孔渐渐失焦。
关嬷嬷被推开后立刻又凑近,只一眼,她意识到情况不同往常。
她一把扯下玉怜脂腰间的香囊,狠狠撕开,一颗被缝在香囊内部的红色小丸掉了出来。
顾不上别的,关嬷嬷拿了那颗药,擒住面前不停剧烈颤抖的少女,将小丸推入她口中让她咽下,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提早准备好的药香帕子,捂在她的口鼻处。
“姑娘,姑娘吸气啊!好姑娘,快……”关嬷嬷眼中急出了泪 。
那颗小红丸是段素灵配出来的救急药,就是为着防备玉怜脂心疾突发的情况,而她真正发病的样子除去已逝的玉逢羲、戚脂,见过的人拢共不超过三个。
是药三分毒,这药是能暂缓急症的灵丹,却也是极阴极重的催命毒,玉怜脂及笄前的十四年只吃过一次,最近三年吃的次数倒多了起来。
而她及笄后不得不服这药的第一回,是玉逢羲和戚脂的尸身被日夜守候在丹阳河下游的玉氏忠仆打捞起来,秘密送回玉家的那一夜。
关嬷嬷清楚的记得,那夜的天黑沉如渊,暴雨狂风交杂,整座宅院仿佛都摇摇欲坠。
玉怜脂身上的麻衣已经湿透,雨水从她脸颊、鬓发不停滑落,砸在地上,很快染成一片。
她顶着风雨疾奔而来,踏入灵堂,执意要亲眼见到父母尸身。
那时她已掌控全家,无人劝阻得了。
在棺盖掀开的那一瞬间,整个灵堂都是忍不住的作呕之声。
但穿着孝衣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站在棺边,像是定住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像是终于回过神,抬起头,没有任何表情,只喃喃着说了一句话——
“不是……”
“这不是我阿爹阿娘……”
而后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