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噤了声。
少年少女初碰青涩的感情,都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将对方放在太珍重的位置上,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伤到对方,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自己万分之万的爱意尽数倾诉。
元知知在老刘办公室看到那几份国外大学准予录取的复印材料时只感觉浑身被人当头一盆凉水浇下,她想到上个月孟懿还在兴致勃勃计划着他们上同一个大学后的生活、在畅想着努力表现优秀早早走到见父母这一步。高考目标榜上跟在他们名字后的“华清大学”被摩挲了又摩挲,她以为他们都在共同期待着这一份未来。
那一刻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老刘办公室的,直到办公室里传来老刘和人通话的声音。
“喂,您好?是孟懿母亲吗?”
机械的脚步猛然顿住,元知知自认自己向来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藏在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后偷听别人谈话。
老刘大概也不曾想到自己心爱的好学生这么大胆,通话声音开得不小。
“孟懿之前都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孟懿妈妈,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只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自己的想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学校不就是想要升学率舍不得放走我儿子,我告诉你,你们这是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是纯粹的自私!”
“据我所知孟懿是自己想要学医……”
“他自己想要学医?他前两天还答应的我和他爸好好的要出国去读商科,这会儿又要学医了?刘老师你可别唬我,要不是你们撺掇的他能这样?”
“你们知不知道从剑桥毕业后他会直接进公司接管他爸的位置,当一个医生能干什么?辛辛苦苦打一辈子工赚个零头?”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阵,老刘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棘手的家长。
元知知全身的血液却像是冻住了般,她一把扶住了墙才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她想起了这段时间来他有多不对劲。
他总是问她想不想要跟他上一个大学,她坚定的回答“当然想。”
他问她如果他以后不学医了她觉得怎么样,她问他:“那你会学什么?你明明就是为学医而生的人啊。”
他说他仍在对未来感到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走在原本选择的那条路上,她说:“去走你一开始就坚定下来的方向。”
最后的最后,他问她:“如果我们以后异地好几年,你会接受么?”
元知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认真思考了很久,最后她找到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能确定,毕竟真心总是瞬息万变不是么?何况还是相隔那么远的两个人。”
他低声应下,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看你们就是要毁了我的儿子!”
那道尖锐的女声被电流模糊着传入元知知的耳朵里,从此烙印在她的心里整整十年。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即使孟懿瞒着她申请了国外学校也好,或是报考了其他更好的学校也好,她只希望他能把自己的人生走成顺利坦途。
然而现实却是,她好像成为了孟懿前途的绊脚石,而她根本无法承受他那样重的未来。
你们就是要毁了我的儿子!
像是魔咒一样,高考前的那段时日里她数次从梦里惊醒,梦里的她被一群人包围着,而他们都在重复这一句话。
她一直在等他告诉她,但他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却也没有勇气主动开口问他一句,她害怕听他亲口承认他就是为了她留在国内,为了她推拒掉这么好的学校,为了她想要选择那个前途称不上太好的专业。
“为了她”这三个字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就连当初随口一句“以后要找个牙医男朋友”在这一刹那都成了一种过错。
她没办法面对这些,那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元知知终于想到了方法,一个再笨不过的方法。他们应该分手,只要她和他分了手,他应当就会放下她去奔赴自己的前途了。
于是她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主动切断了这段关系,她变成了一个胆小的缩头乌龟,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区里。
直到她前不久在华清一院遇到了身为她主治医生的他,那场梦魇再度卷土重来。
从回忆抽离,她抬头,孟懿的脸上早已出现两道浅得快让人看不见的泪痕,泪珠正一滴一滴从他紧绷的下巴滑落。
她心间颤了颤,和那天晚上不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直面孟懿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