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买地契的是她,提议及下帖约方微赏花的是解桑,不会掺杂赵结干预。况且他也并未现身,看似今日种种与他毫不相干。
但倾杯亭生人赠花,典红衣买得红莲,都有赵结的影子。倘再细究,赵结曾在香安寺出家十载,方微与他既有父辈渊源,又是香安寺常客,还拿着他母亲坟冢所在荒地的地契。
人未现身,却仿佛无处不在。
她垂下眼睫,看到朦胧月光照着手掌。指尖被冷冷夜风吹得青白,指腹染有花瓣碎片与泛黄汁液,指掌拥着半边花身被揉搓碎烂的姚黄。
花朵离枝枯萎只在须臾间,她刻意叮嘱典红衣尽早将花送给卖家。只要等典红衣送花归来,她就能切切实实抓住那抹影子。
风又凉了些。
她转回内堂,把姚黄抛进桌案砚台,拢衣缩到罗汉床角落,合眼抄手取暖。
典红衣回时风风火火。
奉行抬眼将典红衣的话堵回喉中,自顾自吃完典红衣带来的酸酪和小菜,随后便是一壶一壶酒酿灌进腹中。
饶是典红衣也能看出,她是想速醉。
“这酒的酒劲儿平和,茹悲姐姐要不要试试烧玉昼?”典红衣跟着她再去灌酒,蹲在酒坛边献宝,“烧玉昼是我用新学来的技法,再借古方酿得。酒劲儿够烈,就算是姐姐你的酒量,两斤内也必醉。”
奉行没理会,仍旧一壶一壶喝过。
待终于有了八分醉意,飘忽的目光将周围扫了数遍,最后定在典红衣脸上。她把人招到眼前,拍拍对方手背,那手背和她经酒熏过的脸颊一样滚烫。
“赵结呢?”她笑眯眯问。
典红衣红着脸,脑子晕忽,话也说不清楚,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将自己撇出去。
她凝眉定目仔细听着,近在耳畔的言语却犹如隔山隔海般缥缈,只有隐约几个音节飘进耳内,难以分辨。也无心分辨,只催道:“叫赵结过来!”再摸摸腰怀,掏出枚令牌抛给典红衣,“保你在皇宫畅行无阻,你去把——”话语稍作停顿,晃晃脑袋继续道,“去把赵结抓来!”
说完毕兀自枕臂伏案,任凉风轻拂,惬意悠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弹指顷,风骤纱摇。
奉行被阵凉风唤醒,下意识转身寻风。
目光回抬刹那,望见梁柱间,飘纱如云,月华如练。
有道身影背负明月,乘风踏云而来。
清寒月色勾出轮廓,熠熠烛火塑成金身,万众信愿凝为旃檀。
恍惚间,她记起几句经文:“然彼佛土一向清净……有二菩萨摩诃萨:一名日光遍照,二名月光遍照……应当愿生彼佛世界……”①当是月光菩萨照临世间。
她睁睁醉眼,定定望向云月笼罩着的法相虚影。那尊法相捏印抬掌,拨开云月。
喃喃经声戛然而止。
没有神佛显圣,只是赵结。
不久前,典红衣循着赠花的路找到中间人。他在中间人面前哭天抹泪,又叩又拜,闹得对方不胜其烦。最后掏出令牌,语出威胁,软磨硬泡说服了对方向东宫递话,这才请动赵结来此。
赵结来时,恰巧有阵风来将伏案小憩的奉行唤醒。断断续续的念经声就这么带着浓郁酒气,随风扑面袭来。
醉酒诵经乃是不敬,可偏能听出些虔诚,着实荒谬。
荒谬根源在四方梁柱下摆着的酒坛,那是四时饮。每组四坛,每坛六十斤,分别于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日封坛,再于来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启封宴客,故名四时饮。
此刻,四坛四时饮均已启封,供她一人享用。
喝倒没少喝,醉也有醉相。可赵结知道,装醉是她的拿手把戏。他虽没笃定奉行装醉,却也不信是真醉,只静静避在不远处,等她动作。
奉行瞄见了人,高声道:“典红衣!来壶烧玉昼。”
赵结乜眼身后提心吊胆的典红衣。
典红衣回答:“烧玉昼是新酿的烈酒。”
喝了不知几多四时饮,若再让她灌坛烈酒,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无论现下她是真醉还是假醉,都不能再让她喝了。
赵结低声吩咐:“煮碗解酒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