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樊蔓哼道,“爱哭鬼,你以后要管我叫姐姐。”
樊苑呜咽着说:“我是哥哥,我不爱哭,我只是、只是不开心。”
奉行岔开话题还不忘打趣二人:“还摘樱桃吗?蔓姐姐,苑弟弟。”
樊蔓昂起脑袋,得意洋洋看向樊苑。
樊苑更觉委屈,瘪着嘴,左手忍不住去揉眼睛。
奉行抽出两人手中毛笔丢进笔洗,牵着他们的小手跑到窗边。正要推窗将孩子从窗口放下,突然瞥见窗外草坪上踩着的两双绣鞋。
——奉行刚刚潜进暖阁,就有侍女找到方微和解桑报信。两人折回暖阁后,解桑想从正门进,却被方微拐着走到暖阁后窗外的草坪上。
——没等多久,那窗子便开了。
“綝姑姑,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尔雅》我还有五遍,不想再加了。”樊蔓说完就溜回座位继续提笔默书。
樊苑看到方微的鞋子,吓得呆站在窗边闭着眼睛,眼泪豆儿掉个不停。
奉行索性将窗户完全打开,讪讪解释:“通通风。”
其实她到天香苑时,天刚刚亮。提前安排人布置好暖阁后,独自在外徘徊,迟迟不肯现身。
拖到现在,还是不得不坐到方微对面。
面对这位兄长爱妻、忠烈遗孤,她从前妒羡不甘,后再添无奈烦闷,见过宜巽后更觉怜悯亏欠。纵然已经酝酿斟酌数日,此时此刻,仍觉百感交集,有口难张。
可再难开的口,最终还是要开。
“我生在兴平三十七年,我娘死在兴平三十七年。至于我爹——除了我娘,没人知道他是谁,更不知他是死是活。”精心酝酿出的词句忘得干干净净,现在面对方微,她突然想谈谈自己。
可能是因为宜巽的坦白,才让她重新审视这位长嫂。
她们同样是孤女,同样是靠父母的牺牲才换来如今的富贵,同样被人羡慕好命。
可这是好命吗?
不。
倘若她有得选,她宁可世代为奴,也不愿母亲只身踏进火海赴死。方微是不是也会有“谁稀罕什么良配诰命,我只愿父母平安活着”的想法?
“尚在襁褓时,有幸得义母喂养,得老师养育,日子过得算不得差。然而世间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老师政务繁忙,十日有九日见不到踪迹,到后来传旨边疆,更是音讯全无。以致于我总觉得,家里好像只有四口人,杏姨、泉叔、师兄和我。
“后来我有那样多的舅舅、姨母,她们善待我、溺爱我。老师随之回来,教我经史子集,教我礼射御数。可教我用筷吃饭的是杏姨,引我学会走路的是泉叔,带我念第一句‘人之初’的是师兄。
“我以为我们一家四口会相扶到老,可我却不得不亲自为师兄写赐婚圣旨,亲眼看着他另立门户。
“所谓当局者迷,所谓一叶障目。今日我算不得是幡然悔悟,仍旧难以割舍。这十多年来,我虽受圣上所困没有逾距,但受诸多长辈溺爱所迷多有放肆,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给师兄,给长嫂,添了许多烦恼。”
奉行仰了仰头,看了看漆红雕花的房梁。吐出心中所想,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反而更觉惆怅。堵得她心里像浇淋了酷暑暴雨,湿热潮闷,几乎窒息。
她缓了片刻,慢慢站起身来。
解桑欲言又止,最终在旁沉默着。
方微的目光紧紧跟随奉行,看她起身离座,看她取盏斟茶,看她端着茶盏在自己身侧站定。
“今日暂以茶代酒,聊表歉意。”
方微没有接茶,起身与她相对,伸手托在她手掌下,语气尤为平静:“如果是师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