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远,赵结收心定神,轻声唤她:
“茹悲。”
大约三四声呼唤过后,奉行回过神来,面前是赵结刚刚斟来的茶汤。扫眼四周,主家众人都已离开,随从奴仆尽退两旁。
绿坪当中,清清静静只剩他们二人。
桃花随风从天井落进茶汤,奉行端起茶碗,盏中桃花随茶水沉浮飘流,涌至唇齿间才被察觉。她抿唇轻轻叼起桃花,面向赵结微微挑眉。
桃花滴红,双唇染脂,二者几乎融为一体。赵结抬眼望见,不动声色换盏重斟,再推到她眼前。
她双唇一松,那朵花又跌进新盏。
待第三盏茶送来,她心满意得地笑了:“都说天热心易燥,表哥却能不厌其烦,果真是有修行的。”
“那茹悲你,”话间停顿片刻,赵结若有所思地问,“因何烦忧?”
知她是心有烦恼,故借桃花污茶作弄自己以求排解,一如望烽台里炙肉予他。
可于她而言,拿回陆府房契不在话下,料理解桑家事更是易如反掌。群臣百姓敬她,任她妄为;亲眷师友爱她,信她无间。即便越界情思宣之昭昭,樊家夫妇也未决绝割席,往来如常。
如是才能兼备,如是众星捧月,平生快心遂意十人九慕,怎会心生烦恼?
他的指节微动想要拨珠,但指底无珠已有多日,只能将手指贴上杯壁摩挲,盖住先前的动作。
——究竟为何心生烦恼?
奉行怔了怔神,后背靠回圈椅,目光飘忽无定处。她也不知自己烦心什么,甚至经赵结提醒才发觉自己正在烦心。
“我在想……”
眼前没来由浮出赵时佼见光惊惶的模样。
她屈膝抬脚蜷身在圈椅中,仿着那般姿态神情,好像如此就能感同身受。随后低声慢语:“那样长的头发,末梢竟也像绸缎一样光滑无损。”
字句不提商家父子,但丈夫珍重、儿郎恭孝已经可见一斑,很像常在赵结耳畔盘桓的褒赞之词。
他认可道:“多亏商家父子悉心照料。”
说完回眼望向不系舟的花窗,赵时佼此刻不在窗内。
“日月星辰、峰峦河川俱在一殿之中。”奉行仰面望向天井,同时抬手遮住日光,“凡人皆该历经的风吹日晒雨淋,这些年半点儿落不到她身上。”说完合上眼睛深深地吸着此间的风,再吐出长长一口气:“还真是好。”
她是在感叹,细听却无丝毫艳羡在其中,反而说得赵结神思恍惚——“还真是好”当真是好?
他不由自主跟着望向天际。
风轻云净,碧空如洗,寂然无声。
他的心逐渐沉静,暂将苦思烦恼忘却。
自念珠断后,他再没有过如此平和安宁的时刻,恍惚像是在香安寺最后几年,一灯一卷,六根清净,烦恼全消,及心自在地②。
很快有声音飘来,打破此间清幽静谧。赵结脸色微冷。是呻吟声,伴着阵阵呜咽缓缓靠近。守在远处的琥珀匆匆去探,又匆匆折返。
“是商大公子。”
“现是什么时辰了?”奉行舒展双腿坐正,肘压在案上,端起冷盏轻啜。
“午时二刻。”琥珀答完,再擅自补道,“商家午宴已经备妥,随时可以传膳。”
“商息还有多远?”
琥珀心里稍作估算,回说:“按照商大公子目前的行速,约么还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赶到。”
一盏茶的时间,足够商家摆齐午宴。商息是赢是输,全看何时传膳。东宫的人不敢越过赵结擅自做主,琥珀刻意提醒她时间,必是赵结的意思。
赵结在问她想赢想输。
桌炉茶壶吐出腾腾白雾,是水沸了。
“不知可否请表哥再赐盏茶?”
赵结提壶斟茶,抬眼看向奉行,缓缓将茶盏推出。
她也探出手,莞尔回望,指腹轻碰茶船,便将茶盏拦下。
一盏热茶,停在两人中间。
“表哥觉得我这次——是赢是输?”她不慌不忙,把问题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