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少白乖顺地跟来,迫不及待地重新坐下:“如此说来,却有一桩。前阵子天宁寺法会,众人只道公主遇刺有惊无险,然而有一桩秘辛,多数不知。”
秦昭楚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专心听对方边吃边讲。
她从玉少白口中得知,陆家大小姐陆云琅与护卫飞鸢,在寺院寮房求欢的丑事。发现此事的,正是寺院长老,以及陆家长子的新婚娇妻蔺潇依。陆少夫人受到惊吓,因而小产,引发持续高烧,搭进去一条嫡孙的性命。陆家家主震怒之下,将女儿囚于房中闭门思过,涉事护卫乱棍打死,抛尸荒野。
酒足饭饱后,玉少白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又缠秦昭楚要点心吃。
玉少白冲秦昭楚眨了眨眼,狡黠道:“小娘子,有什么要问我的?看在你做饭这么好吃的份上,打个对折。”
虽知并无旁人,但秦昭楚仍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我想寻人,秦府二十年前的乳母张氏。”
玉少白以手托腮,长指规律地点在面颊:“这有点难办,时过境迁,我也没见过此人。”
略微思忖,秦昭楚寻来纸张,提笔就画,将儿时记忆里此人的形象,勾勒于纸上。寥寥几笔,生动传神。
玉少白负手走到桌案旁,称赞道:“小娘子,画工可以哟。但是这人,我好像没太多的印象。”
秦昭楚见并无收效,连同桌上新端的果盘,以及空碗筷一并放回托盘,作势要收走:“玉老板,实在没见过,也就不强求了,我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玉少白拦下要被端走的果盘,若有所思道:“诶,等等,别急嘛。我想起来了,曾在渔阳见过一人,与这画中之人有些神似,年岁确实要更长些。”
秦昭楚径直回望玉少白,想要探知他是否所言属实:“玉老板当真在渔阳遇见此人?大概是多久见过她的?”
玉少白将果盘独揽在怀,一颗接一颗吃着甜果,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我确实没有十成把握,但也有六七分。约莫也得是大半年前了,当时她在济世堂门口,兜卖次品土精,被上过当的主顾给撂了摊子。她和人当街推搡,眼见得路人越集越多,又听说主顾要拉她去衙门讨说法,那妇人骂骂咧咧地扔下一地碎货,趁乱跑了。不瞒你说,我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不是自夸……”
不等玉少白说完,有一颗松塔精准地击中他的后脑勺。
“哎哟!”
玉少白揉着吃痛的头部,被打得一个趔趄,但果盘仍稳稳地端在手里。
叶知意腰上斜挎揣药囊袋,手中仍攥着小药锄,指着玉少白喝道:“臭狐狸,又来我这儿骗吃蹭喝!”
“瞧这是说的是什么话,以在下与叶老板的交情,说骗多叫人心寒。”
玉少白身体后倾,谨防被误伤,试探地将高足盘放回桌上,赔着笑。
“少来!快把欠我的货给吐出来,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叶知意不依不饶,伸手去拽玉少白的左肩,却被他闪身躲过,腰上飘带潇洒地如伞转了一圈。不管叶知意如何擒他,总是被玉少白逐一化解,气得叶知意叉着腰喘粗气,但也拿面前之人没办法。
见状,玉少白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犬齿,嬉笑道:“先给你这些。其他赊着,下次一定补上!”
语毕,疾速背上箱笼,脚底抹油般闪身离去,一串银铃渐远。他方才坐过的凳上,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了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
人虽然已不见踪影,但声音依然近且清晰地,传入秦昭楚与叶知意耳中:“小娘子,下次见面,别忘了结下账呀。”
叶知意挑开门挡,冲空林呵斥道:“还不走?!”
“走啦走啦!”
玉少白爽朗的笑声,伴随铃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等人走后,叶知意解下肩上药袋,一边净手,一边对秦昭楚语重心长道:“无论他与你说的什么,都不要信。”
瞧着二人相处貌似剑拔弩张,却又说不出的自然和谐,秦昭楚觉得有趣,仿佛看穿一桩他人心事,托腮道:“为何?”
叶知意冲着那只被留下的包裹,翻了一记白眼:“他就是个油嘴滑舌的骗子,听我的就对了。”
又过几日,秦昭楚身上的伤,已全然好了,活动灵巧自如。
某夜,临睡前。
叶知意托着一只包袱,来秦昭楚房里找她,从怀里递给她一封书信:“这些是无颜让我转交给你的。”
秦昭楚松开活扣,瞧见里面除了便装衣物外,还放着路引、钱票碎银,还有弟弟的长命锁和母亲的对镯。
叶知意又递来一顶帏帽、一布包的药瓶,以及一柄手掌长的细刃匕首,叮嘱道:“他说,顺你心意,伤愈便可随时离开上路。剩下的,他应该在信里和你说了。还有,软包里黄色标签的是毒,绿色标签的是药,用法用量手札里都写得明明白白,留给你防身用。”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久,她们朝夕相伴,面临离别,依旧令人伤怀,秦昭楚喉音涩滞:“谢谢。”
叶知意揉了揉同样酸楚的鼻尖,闷声道:“这都立冬了。其实,我本想你明春再走。这路上,没个照应……”
秦昭楚抱住叶知意,发自真心道:“这段时间,多亏有你。谢谢你,知意。”
“太腻歪了,我可经受不住。别的我不管,但我这药庐随时对你敞开。若你愿意,长久留下来,与我做伴多好。”
叶知意表面抗拒,实则并未真的挣脱,而是环抱住秦昭楚,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秦昭楚笑着回应:“若我平安回云都,一定来……”
叶知意赶紧打断,声音盖过她的:“呸呸呸!你可是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定会平安。回云都,必须头一个来见我!”
烛火摇曳,这对儿异姓姐妹,如同纯稚的孩童般拉钩约定,许诺未来顺遂,来日相见。
正巧此时,自窗外灰白的天边,晶莹的雪瓣飘摇落下。
初雪已至,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