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烈,暑气渐浓。
此刻无风无云,陆府的仆从在如鞭的热浪下,腿脚变得格外利索,得空就往房檐下钻。连院中草木都被反复掠夺着生机,晒得边缘卷曲发焦。
即便酷热难耐,也是连日阴雨后难得一见的晴朗。蔺潇依必须趁今天阳气正足,走一趟晦气的问心筑。
问心筑位于陆府北角,倚山环水,竹屏蔓绕,原是家主已故发妻居所,现碍于世家间的情面,由陆家长子的下堂妻秦昭楚暂住。
再过几天,正是蔺潇依与陆家长子的好日子。她特地选了黄道吉日,带贴身女侍亲自去“送喜”。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缝隙钻出草尖的青砖路,夹道两旁高耸比肩的茂竹浓绿如墨,揉在稀稀落落的阳光里。偶有古怪啼鸣穿林回荡,除此外静得出奇,也阴冷得出奇。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听说这里之前……”
蔺潇依的女侍银霜,瞥见一抹黑影疾速闪过,腿下发软险些跌坐在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惊恐,柔声劝道。
“胡说什么!”
话虽如此,蔺潇依仍不觉间打了个寒战。
她们紧靠着挨到尽头,可算到了问心筑的跟前。一段石桥连接两头,桥下池水覆着泛油腥臭的浮萍。
蔺潇依捻着喷香的手帕掩住口鼻,眯眼巡睃四周。院落的破败还是远超预料,围墙半塌,由一截枯木勉强撑着。院扉锁落,被风摇得吱呀作响。若不是院中炊烟徐徐,她都要怀疑这无异于鬼宅的地方,是否真有人居住?
银霜叩门无人回应,心想:既是白天,只要有人,就没什么好怕的。自行入院,替小姐去寻正主。
蔺潇依将额前碎发抿在耳后,抖了抖衣袖浮尘,恢复人前那副人淡如菊的姿态。她虽站在院外,但一直往里头瞧。
左等右等,不见银霜出来,索性她也进去一探究竟。
不料院中空无一人,倒是干净不少。眼见得屋主辟出块园圃,种着些果蔬。一旁的木条架上,逐层垒放竹匾,晾晒着菜干。柴火垒垛,农具靠在其旁。
一切井然有序,唯独不见秦昭楚的身影。
蔺潇依忽闻浓香袅袅,循着芬芳走到一片花丛,花瓣赤色如血,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谁知花萼下藏刺,她被叮得心中惊颤,娇嫩的指尖霎时涌出血珠,气恼地提裙碾踏无辜被揪落的花朵,甜雅的香味凄惨地弥漫。
“你是谁?”
秦昭楚从院外归来,颈肩夹着长杆,右手背抹去额角滴落的热汗,左手兜住围裙里刚打的紫红李,望向陌生的不速之客,出声询问。
蔺潇依循声回望放下裙裾,后院寻人的银霜也闻讯赶来。
面前女子素衣挽袖风尘仆仆,蔺潇依将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初看不觉得有多明媚,但忍不住被她少有的气质吸引,看了又看。主仆俩不约而同地得出结论:陆家多少讲点情分,寄人篱下的落魄小姐还能有丫鬟伺候。
仆从随主,银霜说话自然硬气起来,跨前一步拦在当间:“放肆!我家小姐可是陆大公子未过门的夫人。识相的话,快请你家秦姑娘出来。”
秦昭楚多瞧了两眼,传闻中仙子般的蔺潇依,微笑道:“二位有何事,不妨我来代劳?”
银霜分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就凭你吗?我家小姐金尊玉贵都亲自来探望,莫不是秦姑娘如今惭愧得不敢露面了吧。”
“银霜。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怎如小门小户般无礼。麻烦领路,我确实有事想与秦小姐当面讲。”
见对方不气不恼,蔺潇依开口制止,但话里话外无疑是另有所图。
“既然如此,请二位院内小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已然了解对方不达目的,不会提前回去。秦昭楚把手中竹竿擦净放归原处,到后厨拨灭了灶膛火,净手后将李子浸泡在盐水里。借着换衣的功夫,煨热了一壶花果茶。
再到庭院时,秦昭楚换了套干净衫裙,落发也重新梳好,手里多了竹托盘,盛装着茶具、蜜饯罐,依依施礼道:“请随我来。”
室内一切从简,朴素得简直与高门大户八竿子打不着。工字窗棂斑驳露出底木,桐油纸也呈现出反复修补的痕迹。除床榻和衣柜外,只有格架书案、方桌圆凳。唯独从静置角落的描金朱漆大箱上,勉强能看出些女子生活的痕迹。
“未免太简陋了点吧?”
银霜语气难掩不屑,每步都格外小心,怕会踩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银霜年纪小,心直口快,姑娘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吧。”
与她相比,蔺潇依则淡然得多,一面扫视着格架上的各册书脊,心想:不过是个小家子气的。
秦昭楚将托盘搁在方桌上,替客人搬出圆凳:“无妨,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