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郎君倚在墙上,他看着莫小娘子防备的模样,突兀笑了出来。
“莫小娘子,百闻不如一见。”
安郎君居高临下道:“没想到你竟然避开了宁顺侯府这一遭,小瞧你了。”
莫为莺死死盯着他,不再发话。
安郎君直起身子,他朝莫为莺走去:“你说……若是你嫁给我,你祖父该怎么办?”
莫为莺眯了眯眼:“休想。”
安郎君无奈摇摇头:“莫娘子真的以为安某是这样闲来无事的人么?我的时间很宝贵,今日专程来找你,不拿回点利息怎么行?”
他作势便要伸手握住莫为莺,被她侧身躲过。
“莫娘子是聪明人。”安郎君也不恼,“你应该知道,现在莫家对我们逼得太紧,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莫为莺尽力保持自己的镇定:“所以你想要逼迫我嫁给你,然后抹黑西市的安防,从而把祝家也拖下水。”
安郎君似笑非笑:“你比之前聪明了不少呀。”
“可惜,你的父母不如你聪明。先前宁顺侯府的事,只要我现在捅出去,你在平宁就再无立锥之地。”
莫为莺笃定:“近日的流言是你做的。”
对方不答话,明显是默认了此事。
她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面上一片风轻云淡:“你以为这样就能逼迫我下嫁?”
安郎君渐渐敛了笑意,他周身气氛骤然冷了下来:“看来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你不愿意帮衬安家,那么明日,我妹妹就会被你兄长轻薄,敢打赌么?”
莫为莺只觉得这种腌渍手段恶心透顶。
安郎君见状,冷下神色合上折扇:“动手。”
他身后突然现出几道身影,直接伸手就要抓住莫为莺!
莫为莺匆忙躲避,好在这些人并不想要她的性命,出手都收了力,否则就凭她千金小姐的身躯,根本坚持不过一息。
几人堵住了往外去的道路,莫为莺转头一看,另一个方向则是死路。
难道,自己今日必须要栽在安郎君手里了么?
她深呼吸,缓缓站定在原地,像是放弃了挣扎。
安郎君扬起一个笑:“这才乖。”
莫为莺下意识转着腕间的海蓝宝镯子,她试图和对方沟通:“你知道的,我祖父最重名节。”
“你若是今日在此轻薄了我,我祖父更有可能把我直接送回祖地,而非下嫁于你。”
安郎君微笑:“可是,这与我何干?”
无非是这条计策走不通而已,对他,对安家,都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至于莫为莺的名声,谁在乎?
莫为莺指尖发冷:“如若你做出这种事,你觉得我祖父和阿兄会放过你?怎么可能对安家没影响?”
她劝说着对方,试图把时间拖得更久一些。
安郎君终于失去了耐性:“莫小娘子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竭力避免此事发生么。”
“你百般推阻,反倒说明此事可行。”
他不顾莫为莺的退避,整个人迈步将她逼入阴影中。
莫为莺往后退着,直到自己的后背抵上墙壁。
身后已经没有路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咬牙拔下头上的珠钗,作势要攻击对方。
安郎君轻笑:“我建议莫娘子不要对我动手。”
他带来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昭示着她现在的处境。
莫为莺手指都在发抖,但她仍然强撑着气度:“谁说我要对你动手了?”
她抬臂,狠狠将钗子摔在地上!
“祝娘子救命!”
祝月盈的暗卫顷刻间便循着声音找到了她,形势逆转就在一瞬,安郎君带来的人被祝月盈的暗卫揍得节节败退,莫为莺身边也有一人护在她身前。
司所善关切道:“莫娘子可有受伤?”
见到熟人后,莫为莺才敢表露自己的害怕:“他……他要轻薄于我……”
司所善下颌收紧,他瞥了一眼安郎君,转过头安抚她道:“放心,现在他不敢再这样做了。一会儿我们护送莫娘子回府可好?”
莫为莺和他在平宁之外相识,彼时司所善为县丞,她在外游历,二人便有了交集。
她拽着对方的衣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多谢祝夫人,也多谢宁顺伯。”
司所善眉头微蹙。
那边,安郎君被手下护送着撤退,他不忘放下狠话:“呵!莫娘子以为这就算躲过了这一劫?你做梦!”
司所善挡住对方来意不善的视线:“丧家之犬。”
暗卫们很快将周遭清理干净,莫为莺也晃了晃司所善的袖子:“我们走吧。”
她踏出阴影,和对方一起站在阳光下:“今日劳烦伯爷走这一趟了,改日定当送上谢礼。”
莫为莺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
然而司所善主动解释道,今日他本在和祝夫人洽谈商队事务,结果听到莫府侍从求救,下意识追了出来。
莫为莺抬眸看他:“话说……”
司所善垂眸:“嗯?”
“罢了。”莫为莺收回视线,“没什么事。今日多谢你。”
她方才特别想问关于婚约的事。
他是否听闻过自己的婚约?是否……就是婚约的另一方呢?
可是话到嘴边,莫为莺却突然不敢说了。
她怕他误以为自己是轻浮的女子,怕他矢口否决后与自己保持距离。
莫为莺阖眸又睁眼,算了。
二人在赤乌大街道别,而后各自归家。
过了几天,莫为莺才知道安郎君口中的“躲不过这一劫”是什么意思。
午膳时间,莫小郎君匆匆从官署回家,直奔莫为莺的院子而去:“莺莺!”
莫为莺手中还拿着筷子:“阿兄?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不是。”她的兄长紧张地盯着她,“你这几天不要出门,也不要听外面的话。所有宴请的帖子都要推掉。”
莫为莺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兄长,是不是又有流言?”
莫小郎君叹息道:“我和祖父想要把安侍郎推下去,却因此牵连了你,我真是……”
莫为莺身处流言的中心,她一开始的确慌了神,可很快就释然了。
“兄长不要说这种话。”
莫为莺神色坚定:“我是莫家的一份子,安家想对付我是正常的。不过些许流言罢了,兄长和祖父千万不要被他们威胁到。”
莫小郎君咬着牙:“莺莺,现在外面传得特别……难听。”
安家直接摊开了说,道是莫为莺和死去的宁顺侯世子不清不楚,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婚前便私相授受。
先前有不少人曾听过司莫两家的婚约,此事一出,首先就要信上五分。
莫小郎君也是担心,若是真的这样传下去,小妹的名声会跌至谷底。
莫为莺苦笑:“不管怎么说,婚约是真的。”
她又想起了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婚约的对象,到底是不是你呢?
午后,莫为莺就求祝月盈为她筹谋。
祝月盈笑道:“自从你对司所照死心后,我就瞧着你像是封心锁爱了一般。没想到,今日竟然让我帮忙约个郎君出来?”
莫为莺这几年和对方的关系越来越好,她嗔道:“你怎么和小止一样,天天打趣我呀。”
祝月盈也不恼:“莺莺是不知道。上次我和司郎君正在谈话,结果他一听你求救的消息,直接撂下笔跑了。”
莫为莺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原来是怎样。”
祝月盈靠她更近:“你是怎么想的呢?”
“之前你和司所照有过牵扯,现在你有可能和司所善有过婚约,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太近了,莫尚书……或许不会同意。”
她自己就是二嫁,当然不会觉得莫为莺不能这样做。
只是莫家风气严苛,祝月盈有些担心,她会因此与家中生出嫌隙。
莫为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来奇怪,在褪去十四岁那年的悸动之后,莫为莺突然对其余郎君都没了感觉。
她一心一意在祖父身边做事,整个人愈发有气势,心中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自己之前真的喜欢司所照么?还是在听到婚约之后,潜意识逼着自己必须喜欢他?
莫为莺想着脑海中那个曾让她心动的身影,却发觉对方的脸已然模糊不清。
她索性阖眸:“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莫为莺不是傻子,她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当然能感受到司所善对自己的不同。
但是,她害怕对方不过是碍于婚约的表面功夫。
祝月盈若有所思,很快把自己名下的一座别院腾了出来。
莫为莺在幕篱的遮掩下从后门而入,那人早已候在其中:“莫娘子。”
她摘下幕篱,抬头看向面前之人。
莫为莺浅笑:“司郎君。”
司所善为她斟好茶,又替她拉开椅子:“请。”
莫为莺也不扭捏,她坐在司所善的对面,直接了当发问:“当初莫家与司家的婚约,大郎君知道多少?”
司所善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抿了一口茶水。
“全部。”
莫为莺眨了眨眼,神色愈发认真:“那……我当初的婚约对象,是谁?”
司所善抬眸看向她,蓦地笑了。
“莫娘子为何如此问?”他的语气笃定,“平宁众人皆知,莫娘子与司所照曾有过婚约。”
“莫娘子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其实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是了。莫为莺想,所有人都觉得她婚约的对象就是司所照,若是自己心中没有疑惑,根本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只想知道真相:“所以,那个人是你么?”
司所善定定地看着她。
他在对方灼灼的目光中轻轻颔首:“……是我。”
莫为莺一时怔住。
她猛地起身,脑中不受控制回想起自己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他对自己的一切不一样,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莫为莺询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没有能力告诉你。”
司所善苦笑:“我不过是侯府的囚徒,说出这件事只能让你与世子生隙。那时的我如果把真相告知于你,除了给你增添麻烦之外,再无别用。”
莫为莺追问:“那现在呢?”
“你是宁顺伯,是殿中御史,是前朝勋贵后人,没有人能困住你了。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司所善神色平静:“你在司所照那里受了伤,我现在说出真相,不过是趁虚而入的逼迫罢了。况且,在一对堂兄弟中选婿,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莫为莺:“可是你心悦我。”
“是。”
司所善大方承认:“我心悦于你。”
莫为莺好像久违地感受到了过快的心跳。
自从元宁十二年后,她重新找回了那种失措的心动。
莫为莺强装镇定:“现在外面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司郎君作为婚约的另一方,要不要出面澄清?”
司所善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猛地抬眸。
莫为莺移开视线:“那个……如果试了可行的话,我也不用担心流言了嘛。”
“不过要是不合适,那么就得耽误司郎君背上骂名了。”
他伸出手:“我心甘情愿。”
莫为莺试探地用指尖搭上对方的手心,而后被他珍而重之地握住。
当年的司家大房长子长大后,时常会想到曾在莫家见到的那位莺莺妹妹。
他从天之骄子跌落尘泥,她却从懵懂幼稚的小童变成了旁人不敢攀的高门贵女。
司所善身处阴影中,从帮忙处置安县令到推司所照下狱,被众人遗忘的他默默努力想要多守护她一些,哪怕只能做到一点点。
他一直在等,在等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转身,在等他的莺莺妹妹动心。
好在,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