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郎揽着妻子,安抚道:“不是早就让小厨房备下莺莺喜欢吃的菜了吗?我这就差人去取。”
莫为莺被父母抱在怀中,她心下一片柔软。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一直是爱自己的。
尽管他们成长在前朝严苛风气之下,但依然在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忘却礼数,将她拥入怀中。
可惜……今日她或许要伤父母的心了。
莫为莺和父母坐在院中,和二人分享着自己一路游历的新奇见闻。
她正发愁如何挑出司所照这件事,就听到母亲说着:“莺莺啊,既然回了平宁,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莫为莺眉头微蹙,莫大郎也点头:“莺莺,莫家本就和宁顺侯府有婚约,那宁顺侯世子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担了从六品的官职,前途无量。”
莫大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连声附和:“娘也见过那孩子了,确实玉树临风,只是先前娶过妻实在不妥,奈何婚约在身,也不失为好归宿。”
莫为莺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推脱道:“世子未曾科举中第,想来远不如阿兄能有一番作为。”
莫大夫人不以为意:“仕途如何,终究还是看个人的命。但宁顺侯府可是两朝勋贵,门楣勉强配得上我儿,莺莺以后出去说起来,勋贵之家总要高看一眼。”
莫为莺不禁想笑,让勋贵之家高看一眼?宠妾灭妻直到杀妻的那种高看吗?
她闪躲道:“我与世子并不合适……”
莫大郎劝说道:“莺莺啊,我们莫家本就是前朝旧人,与新人来往不多,像司家这样同为前朝勋贵的人家,更能体谅你的难处。”
听着父母一口一个好的宁顺侯府,莫为莺心底渐渐泛上点点可笑和厌倦。
她感受到,耶娘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司所照这个人如何,他们总是觉得司家门第出身足以匹配,却从没想过自己是否喜欢司所照这个人。
莫为莺转着手腕上的镯子,她看着院子上空的湛蓝天色,又想起微笑从容面对流言蜚语的祝月盈,终于阖眸下定决心。
“莺莺,咱们莫家和侯府门第相差也不大,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受他们的气,多自在呀。”
“是啊莺莺,宁顺侯府的确是最佳的……”
“别说了!”
莫为莺抬眸直视自己的父母,她斩钉截铁喊道:“我绝对不会嫁给司所照!”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不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不想嫁宁顺侯府,是我!莫为莺!莫为莺不想嫁给司所照!”
莫大郎和莫大夫人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大跳,二人恍然对视一眼,皆说不出话来。
莫为莺看着父母怔愣的神情,她不禁又有点想哭。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一直颤抖着。
莫为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指尖,她死死握住那只手镯,好像能从其中汲取些许勇气似的。
她深呼吸,而后语气依旧斩钉截铁:“司所照是个没有才能的人!耶娘可知,他当初因为我不给他求官职,就直接把我一个人扔在赤乌大街上!”
莫为莺的眼眶涌出泪水:“是,他现在是做到了从六品的官,可耶娘知道他的官位是怎么来的么?连春闱最后一场都能落荒而逃的人,官职升得比名满平宁的步舍人还快,谁看不出其中有鬼?!”
“陛下最讨厌上位不正的人,他难道不会玩火自焚吗?!届时我身为他的妻室,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眼前已然是一片模糊,心跳也响得快要从喉咙跳出来,莫为莺只能死死抓着镯子,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跪倒在地。
莫为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放轻了声音,几欲哀求:“阿娘,阿耶,你们真的……真的愿意看到莺莺被推进火坑么?”
莫大夫人和莫大郎看到女儿这般模样,既是惊诧又是心疼,二人感觉喉咙已然哽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院门口却有人朗声赞道:“好!莺莺说得好!”
莫为莺转身,她狼狈地用袖口擦了擦眼泪,但又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哽咽出声。
“祖父……阿兄……”
莫小郎君跑到妹妹身边,他早就看出莫为莺有些站不住,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
莫尚书也走到孙女旁:“莺莺,别哭。你说得很好,祖父很高兴。”
他转过身来训斥老大夫妇:“罔你们长到这把年岁,看事情竟然还没莺莺透彻!”
“我多少次把那桩婚约拦下来了,你们难道就看不出其中有问题吗?”
莫尚书朝莫大郎呵斥:“大郎,你光想着保全我的名声了是不是?如果舍一个孙女就能保全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那我干脆明儿就上书陛下乞骸骨算了!”
莫大郎结结巴巴解释道:“父亲,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和宁顺侯府有婚约……”
“婚约你个头!”
一辈子守旧谨慎的莫尚书也忍不住爆了粗口:“司家有证据吗?有两家的正式文书吗?有交换过八字和信物吗?”
“都是前朝遗民,我莫家还怕他一个司家不成?你怎么当的阿耶?愚蠢至极!冥顽不化!”
莫大郎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低头闭嘴了。
莫大夫人见状也心中惶惶,她无措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儿,看着轻轻朝她摇头的大儿子,也恭顺低下了头。
莫尚书还觉不解气:“看看莺莺,我的好孙女,她才十六,就能自己在外解决县令勾结上官这样的大事!你们竟然连我的意见都不问,就敢盲婚哑嫁把她匆匆打发走?这么磋磨莺莺,她到底还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这话有些诛心,莫大夫人也悲泣出声:“父亲!儿媳绝没有这种想法!莺莺也是我们从小跟眼珠子一样宝贝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不愿意她好!”
莫为莺被兄长护着站直,她抹着眼泪道:“那耶娘知道吗,方才女儿刚回平宁城,司所照就拦在我的马前逼我下车。”
“我婉拒了他的求娶,他便直接把珠钗摔碎,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为莺这些日子在心中攒了不少委屈:“先前他逃避春闱,祖父不愿意给他高官,司所照不仅辱骂我狗仗人势,还骂祖父狗眼看人低。”
“若是耶娘真的要让莺莺嫁给他,我不如明天就吊死!”
她的兄长越听越气,恨不得直接拔剑去把宁顺侯府砍了。
当他听到小妹要轻生,又紧张地抓住了她:“莺莺,别做傻事。”
莫大夫人听到女儿这么说,还哪顾得上什么“两朝勋贵”“早有婚约”云云,直接冲过来紧紧抱住她:“不嫁了!我们莺莺不嫁了……”
莫大郎也红了眼眶,他哽道:“莺莺,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原来经受了这么多……”
莫为莺的袖口都沾满了眼泪,莫小郎君见状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拭,同时还不忘叮嘱自己的父母。
“阿耶,阿娘。儿子知道你们是好心,可这么大的一件事,莺莺已经许多次婉拒过了,怎得耶娘还是执迷不悟呢?”
莫小郎君劝说道:“以后如若还有这般大事,耶娘一定要与祖父商量,也要和儿子商量。切莫自作主张了。”
莫为莺坐在石凳上,她旁边是给她擦眼泪的阿兄,是正在后悔到泣不成声的耶娘,以及鼓励自己发声的祖父。
尽管她现在狼狈极了,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莫大夫人给女儿重新找了一件外衫,原来那件上面既有赶路的尘土,又有眼泪,当然不能穿了。
莫为莺抬手擦拭眼泪,她手腕上的镯子便显了出来,湛蓝的颜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莫大郎试探着道:“莺莺,你的这只镯子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呀?待会儿我和你阿娘也准备去买些给你。”
莫为莺破涕为笑,语气温柔:“是祝娘子赠予我的。”
莫家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祝娘子,是那个司所照的前任妻子祝月盈吗?她什么时候和莺莺关系这么好了?
莫为莺解释道:“我先前被司所照蒙骗,对祝娘子说过很多失礼的话。”
“但是祝娘子仍然好心好意劝说我看清司所照的真面目,我真的,真的很感激她。”
她下意识转着这只镯子:“再过一段时日就是祝娘子的婚期了……”
莫为莺眨了眨眼,询问道:“祖父,耶娘,我可以去参加她的婚礼么?”
莫小郎君先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莫家长孙可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莫家家主,莫小郎君从小被祖父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他说的话比自己的父母都有分量。
他怕小妹不自在,补了一句:“我与步舍人同为翰林院待诏,本来也是要去的。”
莫为莺轻声谢过阿兄,又小心看向还在思忖的莫尚书:“莺莺想求祖父,为祝娘子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让三品尚书给一个二嫁的商户女送礼,实在有些掉价。
可是,莫为莺想尽力让祝月盈感受到自己的谢意。
莫尚书立即答应:“好。祖父答应莺莺。”
莫大夫人也不忍心女儿这样小心翼翼,她拉着莫为莺的手:“莺莺,娘跟你保证,关于你的婚事,一定先问过你、你祖父和你阿兄。”
“娘知道自己和你阿耶都不是聪明人,若是娘又昏了头,你就直接把娘骂醒,好不好?”
莫为莺回抱母亲:“我知道了,阿娘。”
莫大郎还在和大儿子商量:“我听说那个被皇后殿下称赞过的店铺,好像就是祝娘子名下的?你说我直接去把她的首饰加价三成包圆了行不行?”
莫小郎君扶额:“……我觉得祝娘子应该不会同意阿耶的做法。”
莫为莺笑出声来,她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阖上双眸,由衷希望祝娘子能继续如长空一般清丽明媚。
希望自己和家人,也能像祝家人一样,同心齐力,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