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点头:“在会院门口,我瞧见过他。”
祝月盈冷笑:“堂堂宁顺侯世子,还真是被礼部侍郎家的郎君耍得团团转啊。”
“对了,”她眨眨眼,“听司所照说,他是偷偷逃了春闱的,记得把这件事捅给阮夫人。”
祝月盈心中升起快意:“阮正柔能为了这个儿子把我不榨干不罢休,我也有些好奇,若是她这个儿子一遍遍地拖她后腿,阮夫人是否还能掏心掏肺为他谋划一切。”
谷雨领命离开,一段时间后,她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流言已经放出去了,阮夫人在放榜前一定会知晓。”
祝月盈把随身带的蜜饯塞到对方嘴里:“辛苦了,吃点甜的。”
谷雨猝不及防被投喂,一向冷颜冷情的人脸上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生硬地转了话题:“娘子,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散考的时间。”
祝月盈一怔,她转而看着桌案上明显进度不如预期的事务,赶紧又抄起算盘:“那我要抓紧了。”
日晷的影子渐渐走向相反的一边,祝月盈也卡在散考前一盏茶完成了今天的计划。
她抻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吧,我们到外面等着阿兄。”
隔壁司所照一行人午后便走了个干净,祝月盈不需要担心和前夫碰上,倒也乐得清静。
她系好披风,迈出春风楼的门槛,视线紧盯着会院门口的一举一动。
陆续有学子从里面出来,祝月盈打眼一看,众人的表情且不说,但精气神多半是不佳。
也是,卯时末开考,直到戌时才结束,中间夹了整整六个时辰,答题期间还要用午膳晚膳,着实累人。
谷雨听从主子的吩咐,刚从东市买了几张羊肉烧饼。
祝月盈伸手接过,烧饼此时还冒着热气,平宁的冬天还未过去,她想让阿兄马上就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
不过,她让谷雨多买了几张,以备不时之需。
祝时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眼前,祝月盈朗声招呼着:“阿兄!”
赤乌大街上此时正是一片喧嚷,然而祝时安很快看向自家妹子的方位:“小妹!这边人多,你别过来!”
他带着东西往春风楼门口跑去,祝月盈赶紧把饼塞给他:“趁热吃,先垫垫,耶娘在府里熬了汤,等你回去喝。”
祝时安确实是饿了:“小妹,你怎么知道我写到最后就盼着一口热乎饭!”
他高兴地狼吞虎咽:“在里面呆了六个时辰,每个人的单间也就那么大,还要一边吃饭一边注意别脏了试卷,同窗先前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能熬下来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祝月盈听着兄长絮叨着她从未见过的新鲜事,她微笑听着,心情惬意极了。
“说到试题的话……”祝时安主动提起,“唉,果真如夫子说得一样,我怕是考不大上。”
祝月盈拍拍对方的肩膀:“没事,考不上咱就等下一次,反正祝府现在还能养得起你。”
祝时安幽怨地看着妹妹,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别这样,说不定我还能侥幸中个同进士出身呢。”
祝月盈无奈给他顺毛:“这还差不多,咱们祝大郎君能完整走完整场已经很好了。后面还有机会嘛。”
“哈!”
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连科举都考不中,你们祝家怕是连官员的鞋都摸不到吧!”
祝家兄妹转过头去,司所照趾高气昂的脸便映入二人眸中。
祝时安挡在祝月盈身前:“那也总比世子连春闱都不参加的好。”
司所照一瞪眼:“放肆!我年后便要去秘书省上值,你呢?怕不是要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吧!”
祝时安提气:“你!”
祝月盈打断了兄长的话,她迤迤然行出,冷笑着直视司所照的眼睛:“世子说笑了。”
“不过我仍在宁顺侯府时,似乎曾听闻过一件事。世子分明去考了秋闱,又得到了举人的名头,今儿怎得竟不在这会试场所之中?”
她眯起双眸:“该不是……世子害怕,这才逃避了考试?”
司所照连忙环顾周围,他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你懂什么?我已有官身,当然不需要和你这种低贱之人一同等待授官!”
祝月盈只是笑着,她不理睬对方的贬低:“哦,原来阮夫人和侯爷是这样看待科举的。世子或许忘了,陛下屡屡下旨改进春闱流程,难道这番心血,也不过是世子眼中的无用功?”
司所照急了:“我可没说这种话!”
他匆忙离开,走之前还指着祝月盈的鼻尖,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离开侯府了就能逞威风,我们走着瞧!”
不过这话配上司所照落荒而逃的身影,倒显得有些滑稽。
祝时安关切地看着祝月盈:“小妹,你别因为那东西的话难过。”
“我没什么好难过的,”祝月盈摇头,“左右在侯府已经听惯了,阿兄还是想想世子会做什么吧。”
二人正思考着,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但这道声音比上一道要礼貌许多:“祝郎君,祝娘子。”
司所善面带歉意,他躬身行礼:“方才我见世子在此处……”
祝月盈止住他道歉的话:“大郎君,我先前也是侯府里的人,当然知道他和你没关系。”
祝时安宽慰他道:“司大郎君,家妹已经和世子义绝,我们就不再想那些事了。”
“对了,司郎君觉得试题如何?”祝时安转移话题,“有两道问策是书院夫子押中的,我曾往大郎君那里递过信,也不知道大郎君收到没有。”
“都收到了,也记住了,问策部分我颇有把握,这还要多谢祝兄,”司所善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前面有几句注释我没记熟,分辨断句时拿不准。”
祝月盈恭喜他:“看司大郎君这般,应是上榜有望。”
司所善心里确实有几分底气,他大方笑道:“承祝娘子吉言。”
祝月盈与司所善接触不多,摸不准他的性情。可看在先前在侯府他曾帮衬自己的情分上,祝月盈还是想要提醒几句。
“司大郎君既然有自信得中进士,便要做好准备。”
她郑重道:“侯府的情况,你我都知晓。世子缺席春闱,大郎君若是真的能榜上有名,之后之事怕是还有波折。”
司所善被自信冲昏的头脑重新恢复理智:“祝娘子所言甚是。”
他不中还好,如若他真的有了进士功名,堂弟又没有,那阮夫人一定会尽全力打压自己。
司所善垂眸,他在顷刻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借此机会脱离侯府。
他的父母虽然折在前朝末乱中,但此时平宁仍有他父母的旧识。只要自己所求不多,便有机会说服他们,为自己谋一个不被阮夫人压制的前程。
司所善拱手:“祝娘子点醒了司某。抱歉,我可能要先跟祝娘子祝郎君道别了。”
祝月盈能理解:“离放榜还有一段时间,司大郎君勿要自乱阵脚。”
司所善朝二人再次行礼,他本要回府,却突然有二人的同窗过来说话:“诶?刚好司郎君也在。”
祝时安把自己手中的饼递了一张给司所善,随口问道:“秦兄可是有什么事要寻我?”
“是书院有事,”秦郎君出言邀请,“夫子说诸位若是现在有空,可以回书院一趟,道是有要事。”
祝时安闻言,他先转头跟祝月盈说:“小妹,那劳烦你给耶娘带个信,我可能要先去书院了。”
“阿兄且放心去,”祝月盈自己拿了两张饼,然后把剩下的都塞到祝时安手里,“若是碰上饿着的同窗,阿兄也别小气,大家一起分分。”
祝时安抬手敲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你阿兄我难道还能昧着几张烧饼不让别人吃不成?走了!”
司所善和祝时安跟从着秦郎君离开,经过这一遭耽搁,会院门口的人也渐渐少了。
虽还有零星几个学子从会院中出来,但也已经是最后的几位,现在的赤乌大街笼罩在冗夜之下,只有街边点点提灯的光映着街道的板石。
谷雨手中提着灯:“既然大郎君还有事要去书院,那娘子可要先回去?”
“再等等吧,”祝月盈拢了拢披风,“我再看看。”
她还没看到步九思的身影。
祝月盈在心底自嘲,怎得自己突然就有这个想法了呢?分明自己和步九思只算普通友人啊。
不过,普通友人应该也会稍微等等好友吧,祝月盈转念一想,反正早上和步郎君说过“有事来找我”这种话,自己看着他安全离开会院也算是为这句话负责。
想通这一节,她心情轻松了不少。
会院门口依旧偶有几位晚出来的学子背着行囊往各处去,可步九思的身影还未出现。
祝月盈不免又想着,许是在方才自己跟阿兄说话的时候,对方早就出门离开了呢?那自己在此处等待着实为不妥……
她有些落寞地垂下眸去。
步九思此时正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不急不慢地等待众人走后再抬步,恰好他被分到的地方离院门最远,他缓缓往外走着,借着这段路整理自己的思绪。
既已通过陛下的考验,想必在授官时也会显示出陛下对自己的态度。祝家已经进入陛下的视线,不愁他们会被侯府排挤出平宁城。至于司所照那边,专门有护卫盯着他那边,待会儿出去应该会有汇报。
步九思不知不觉走到会院门口。
此时夜色已至,白日还人声鼎沸的赤乌大街上只有点点提灯的光亮。有几个人在街道上低声交流着什么,自然也进不到他的耳中。
步九思却无端觉得有一道灼灼视线在望向自己。
一抬眸,他隔着整条宽阔的赤乌大街,隔着许多行人,一眼就望进了来人的眸中。
祝月盈方才只是随意一扫会院门口,但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直到那人垂下的眸子猝不及防与自己猛然相接。
她在提灯暖色的光晕中眨了眨眼,就看到步九思快步朝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