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走到哪都遇见熟人。不喜欢大事小情都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不喜欢七大姑八大姨那些毫无边界感的提问。
只不过现在她卷到头,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地回到这里。
吃完早饭,送走了晁正声和葛洁,晁二柱去毛家小院打游戏。
许辰懿给晁雨发微信:[姐们儿干嘛呢?]
她估计怕晁雨想不开,百忙之中前来送关怀。
晁雨给她拍了张照片。
那时晁雨正在青石板路上走,石缝里残存着先前梅雨季洇出的青苔,路边是成排的香樟和梧桐,叶片滤过浅金的光斑。
许辰懿直接发语音过来咆哮:“你这小日子也过得太舒坦了吧?你干嘛去啊?”
冷冷冰雨:[去录像厅看老电影。]
回完微信一抬头,刚巧看见马路对面的辜屿。
他大约出来买东西,穿着惯常的黑衣黑裤。身材的轮廓分明,像有人拿着碳素铅笔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棱角。
清晨的阳光照不透他,他像浮着山涧的一层夜雾,看到马路对面的晁雨,几乎不着痕迹地,很轻地一点头。
轻到晁雨疑心那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也就冲辜屿点点头,两人隔着条马路,擦肩而过。
洵州新城区开了万达影院,而这片老城区,还残存着一家最老式的录像厅。
晁雨和男孩们小时候就常去。这里不接待小孩,他们也并没钱买票,花五毛钱买一包加了色素冻成冰块的糖水,挤在堆放杂物的二楼后排,居高临下看过很多香港或好莱坞的老电影。
到这时晁雨走去售票厅:“一张票。”
括弧,昨晚晁二柱没找她借钱,她找晁二柱借了五块,因为现在录像厅的票五块一张。
晁二柱很大气地给了她十块。
小小售票厅的卷发阿婆打着毛线,隔着小窗口的铁栅栏一瞟她:“进去吧,反正小时候也没少逃票。”
晁雨乐了。
还记得她啊。
她问:“今天放什么电影?”
“不知道。”阿婆的小拇指一勾毛线:“看放映师傅的心情咯 。”
晁雨走进去,上午的录像厅根本没两个人,第一排边上一个正打瞌睡,第七排中央坐着个看上去很宅的眼镜男。
晁雨挑了后排的一个位置坐下。
录像厅从不预告,放什么全凭师傅当天的心情。其实也就是那些老电影,翻来覆去的放。
今天放的是《大话西游》。
紫霞仙子的眼睛闪着星星,对至尊宝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晁雨小时候不知看过多少次了,这会儿望着银幕就有点跑神。
长大了才知道,哪有什么盖世英雄?靠什么人都不如靠自己,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还要笑不露齿对人挤出一个优雅的笑。
现在出社会的个个都是人精,要是真露出狼狈的伤口,不知多少人赶着来踩你一脚。
自从出事后,晁雨在北京一直表现得挺平静的。
回洵州后,她怕家人担心,一直表现得挺昂扬的。
直到这时,一个人躲进黑漆漆的录像厅里,她缓缓吁出一口气,肩膀一点一点放松开来。
然后她才发现,自从出事后,原来她一直绷着肩。
之前网上流行过性格测试,测你是内向的人还是外向的人。晁雨应该是内向的人,无论有多喜欢热闹,在人前笑多了,还是想找个小山洞自己躲一躲。
眼神漫无目的在录像厅游移,直到看见第三排的最边上,坐了个人。
竟是辜屿。
合着他刚才出门,也是来录像厅啊……只不过和她走了不同的路。
还好没同路,晁雨想,不然尴尬地不知一路聊什么。
《大话西游》放完,银幕开始跑字幕。晁雨多坐了会儿,直到辜屿起身走了,她才站起来往外走。
还好还好,辜屿没发现她。
走出录像厅前,她循着《一生所爱》的音乐,最后回眸望一眼银幕。
说到底这就是个童话。
这类老电影式微的原因大抵在于,现在谁还相信童话呢?
晁雨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