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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一三三 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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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初春冷如冬,范汝晖加了件氅衣,从角门进了劝春行宫。

引他入内的还是一名老妪,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还是那排厢房,还是固定的叩门手势。

开门的还是那个人。

女孩子立在门内,身披棉衣,见是他,微微挪开脚步。

范汝晖闪身入内,房门应声关闭。

他进屋,先把盆中炭火拨旺,又从怀里取出一只纸包放在桌上,说:“你爱吃的那家酥饼,应该还热着。”

女孩子挨着他坐下,剥开纸包咬了一口,道:“有些焐了。”

范汝晖道:“我下次马骑得再快些。”

女孩子闷头吃饼,一会又放下,“皇帝要你什么时候清扫完毕——清扫我们?”

范汝晖身体一绷,说:“我最多还能拖半个月。”

女孩问:“你知道大伙都怎么说你吗?背国叛家之人,尚不如无国丧家之犬!”

范汝晖不讲话。

女孩子叫他:“阿兄!”

她声音微微发抖:“这几天好多人都出了事。阿丑阿云出门买头油,三天没有回来,兰三娘溺死在冰池里,柳七郎烂成一堆白骨才在花丛底挖出来……他们——你们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就算你把我藏起来,但皇帝手里已经有了名单,你能藏我一辈子?还有你自己……”

“阿兄,皇帝只当你为影子效过力,用这个拿捏你。但她若知道你也是燕人,她也会对你痛下杀手,我们都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

“苏合!”范汝晖上前抱住她双臂,“你听我说,我一定快点解决这件事。你别怕,都会好好的。”

苏合倚在他怀中,喃喃道:“苏合,苏合……阿兄,我们到底叫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还记不记得?”

这个疑问如同针尖,虽不杀人但作痛。直到范汝晖回宫奏禀,仍细细密密地刺在心头。

刚过永巷,宫墙影子下,一个人影匆匆赶来,叫一声:“将军住步。”

他形容清瘦,装扮是个內宦。军中最瞧不起阉人,更何况深宫失势的奴婢,范汝晖却立即住步,态度甚至算得上恭敬,问:“福哥有指教?”

内侍福贵轻轻一笑,道:“万岁即将诞子,娘娘缝做了些小儿衣衫,请将军代为献上。”

他往袖中一摸,“不巧,落在屋里。正好有些茶水,不知将军能否赏这个光?”

萧伯如登基后锁闭后宫,先帝妃嫔一律居住永巷,寻常难以进出。但萧伯如近来着意清除燕人,尤其以燕妃宋氏为首。金吾卫奉旨办事,范汝晖也有了应当的进出之权。

福贵引他进入薰风殿。

殿中居住先帝昭仪宋氏,正临镜梳妆,将一把小金锁合入抹胸。范汝晖在堂间站定,竟跪地拜倒,叩首道:“拜见娘娘。”

他已官居金吾卫大将军,没有必要向一个太妃行此大礼,宋氏却安然受之,抬手道:“将军请坐。”

范汝晖谢恩安坐,福贵上前添茶。范汝晖忙道:“怎敢劳动公子。”

这个称呼像一枚花刺,有些酸痛,但花蕾的香气又沾在手心。福贵手指一僵,仍提壶给他倒满茶水。

宋氏道:“如今多事之秋,多谢将军能来一趟。”

范汝晖忙道:“娘娘折煞微臣。”

宋氏叹道:“将军想必也知道,当今陛下起了清扫燕人之心。此事自我而起,叫你们无辜受牵连。听闻将军的妹妹也在其中。”

范汝晖垂首道:“是。”

宋氏拾帕掩泣道:“燕都陷落之日,你父沈如忌公追随皇考殉国,实是一腔忠义。你兄妹二人俱是忠良之后,却一个充作乐伎,一个为了复燕大业,不得不投入影子找寻时机……说到底,是宋氏亏欠你们。今又叫你们受此无妄之灾,我真是万死难赎此罪。”

范汝晖心中酸涩,低声道:“娘娘千万别这样讲。是臣等无能,叫娘娘天潢贵胄折辱梁宫,幸臣如今略得今上青眼,剿灭燕人之事……臣必当再想法子。”

宋氏哑声说:“来不及了。”

福贵递给她新帕子,解释道:“将军恐怕不知,皇帝近日频发噩梦,又临盆在即,只怕宫中不安稳,便欲驾临劝春行宫生产。如此一来,清除燕人就成了头等大事。只怕这几日皇帝就要下达严令,驱使将军斩草除根。”

宋氏犹哽咽道:“我如此残躯,虽死也罢。可大燕百姓何辜,将军的幼妹又在行宫,岂不是叫将军骨肉相残?连遗民都无法保全,又何谈复国大计?”

福贵劝道:“你别哭,皇帝这两年揽权艰难,朝中对她颇多不满。我听各府线人来报,说几大世族动了心思,欲趁此时机逼她退位。我们只要捱过这个春天,一切便有转圜之机。”

宋氏惨然笑道:“谋逆之举,当灭九族!世族权柄再重,一没有军权,二不是皇帝近身,要逼她退位,谈何容易?世族那边还在动摇,咱们岂能将身家性命押在旁人身上?再者,就算皇帝退位,总要有新皇登基。如今放眼天下,恒逆威望最盛,他的名号,范将军想必也知道。”

范汝晖道:“他本是影卫,后来叛逃,在臣手下任职过金吾卫武骑。梁肃帝驾崩,正是他御前行刺。”

宋氏道:“如此冷血铁腕之人,岂会对我等手下留情?若有个能听我们说话的新君……”

她自嘲两声:“燕国已覆灭多年,痴人说梦罢了!只愿将军保重自身,尽量为这些兄弟姊妹转圜。待我身死之日,将我望南而葬。若能死后魂归故国,我也死而无憾了。”

宋氏强忍泣声,福贵抚她的后背,也忍不住叹息。

范汝晖放下茶盏,再度撩袍跪下,额贴于地,“臣必竭尽全力,请娘娘放心。”

怕引人猜疑,范汝晖到底不敢多待,片刻便出了薰风殿门。

帘子束起又垂放,阳光透入,青蒙蒙一片。有些古,像燕国史册焚烧的青烟。福贵望向门外,“他成吗?”

宋氏脸上哀伤褪去,拿丝帕拭净泪水,淡淡道:“范汝晖是聪明人,已经将话点拨给他。就算他没了心气,为了他妹妹,他也得尽力一争。”

福贵道:“可他到底和皇帝……”

宋氏嗤笑道:“我不也是那老东西后宫里的人么?”

一瞬间,福贵脸色乍然雪白。宋氏却似偏要刺痛他,倚枕瞧他神情。

他会痛,说明他在乎。可他痛了,她也会共用一颗心般跟着痛。痛得感觉还在活。

宋氏瞧他一会,伸出手,轻轻叫:“芳樽。”

福贵双肩竦然一颤,木然转身看她。

她仍伸着手臂,像当年朝他要长命锁戴的女孩子。那一瞬,内侍福贵似乎又变回那个燕国遗少,十八岁的诸葛芳樽。

诸葛芳樽由她牵引,从榻边坐下。宋氏——宋真坐起身,双臂紧紧环抱他,哑声道:“我们快成功了,十数年了,终于快成功了。”

诸葛芳樽问:“你真觉得,可以复国吗?”

宋真咯咯笑起来。

那把长命锁从她胸襟中滑出,笑声般金光四溅。宋真轻声说:“我不要复国,我要复仇。你瞧,萧伯如竭尽全力,天下的男人还是要反她。女人坐不稳社稷,但历朝历代,不都是女人来做祸水吗。殷商有妲己,周祚有褒姒,今时今日的大梁史书,也该有我一席之地了。”

诸葛芳樽默然,双手拢住她一条手臂,低声说:“三娘,我想你活。”

宋真脸依在他肩上,“好芳樽,我早就死啦。你心里清楚。不然我故意散布萧伯如篡位之事时,你就会劝阻我。”

她抚摸诸葛芳樽指节,道:“萧伯如有了身孕,孟蘅心软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她又有臂助,那就不好看了。大梁内宫风平浪静太久,该找点事做了。”

所以她故意将萧伯如得位秘辛宣扬出去,激起她的杀心。转而相告孟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诸葛芳樽道:“可孟蘅此番是暗中相助,明面对皇帝并没有什么异议。”

“那才是完了。”宋真道,“争吵也好进谏也罢,都还是心存希望。不说不劝才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孟露先那么有底线一个人,知道她为了皇位做了些什么事,又要杀我这个庶母、清扫已经成为梁民的大燕遗民,你猜,她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诸葛芳樽道:“你要她们彻底反目。”

宋真笑道:“岂止,我要整座大梁宫里,天上没有双飞燕,水中不见比目鱼。”

她唇角一弯,珠泪滚落,又浑不在意地抬手拂面,“现在恒逆快要进京,希望范汝晖有点能耐,找个我们能摆布的出来凑一凑热闹……乱吧,乱起来,好戏还没开场呢。”

诸葛芳樽一时无言。

她喃喃道:“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片刻后,她十八岁的未婚夫拥紧她,脸颊贴在她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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