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魔都上海，六一儿童节。

刚刚喜提下岗的李莉，带着她的杂物坐在上海CBD的某办公楼底下的咖啡馆，点了一杯大杯冰美式。

尽管是工作日上班时间，但咖啡店里抱着电脑‘办公’的年轻人着实不少。大半个咖啡馆里坐得满满当当，服务生送蛋糕送咖啡的身影穿梭其中，一单接着一单忙得脚不点地。

“你赔偿款谈了伐？”李莉的闺蜜黄婉茹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相比较李莉的一身班味，黄婉茹则是妆容精致穿戴时髦，她的举手投足与这座繁华都市相得益彰。

李莉端起她的冰美式，大口喝，而后点头说：“领导很爽快，今天早上直接说明一切按照劳动法来办。反正就是赔n，社保公积金一分不少我，算得是当下有良心的公司了。”

黄婉茹喝的是拿铁，她嘬了一口，继续问：“你工作年限又不长咯，赔偿n么，不多的呀。而且，你们公司是资不抵债破产解散，责任在公司，你又没有犯错误，你不和领导争取争取，多拿一些吗？”

一听闺蜜这话，李莉就知道对方是真一天班都没有上过。“你是半点儿上班的苦都没有吃过，现在的社会哪里有那么好说话的领导？你当还是七八十年代，一个城的两代人都在一家国营公司讨生活，我提点儿鸡鸭鱼过去和领导好好商量就能比别人有不一样的‘优待’？”

仿佛是说笑话，她嗤笑摆手，说不出是阴阳还是怪气，现实地讲：“公司都破产了，能按照法律来公事公办算得是仁至义尽。好过那些一出事老板就潜逃海外的，或者把公司几番转手做局成注册资本几万块的小公司来逃避债务和薪资发放的。讲道理，我知足了。”

“你研究生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现在也就做了两年，今年也就25岁。”黄婉茹掰着手指头数李莉的工作经历。“25还年轻，要不和我一起读博？你研究生毕业的成绩是MERIT，申PhD不成问题的。”她真心建议，诚挚邀请。

说到读书，李莉和黄婉茹从小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后，一起申请去了英国读研。不同于黄婉茹可以继续在英国自费读博，李莉的家庭情况只能让她完成英国硕士的课程。

现实的原因让她们原本类似的人生经历开始越走越远，很难再走到同一条路上。

李莉低头看着眼前的冰美式，沉默了几秒，然后苦笑，无奈说：“你帮我付学费啊？中国学生申请半奖都很难，更别提我连半奖的钱都拿不出来。”

“你只要不去伦敦，一年五十万最多了，快的话三年毕业，慢也就是四年，两百万到顶。你家市区房子一个手都数不完，不要说卖，就是收租也够你读博士了。”黄婉茹是认真的，她对于李莉的家庭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

“伸不出手要，也不想再要了。”李莉烦心地回了一句，并夹杂些许失落地说：“那些房子大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年国营分房留下来的，地段再好，价格再高都和我没关系。”

黄婉茹啧啧嘴，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和我说，你爸真和那个老三在一起了？他年过半百，真打算给别人养儿子做养老投资？”话一说完，她就白眼翻上天，恨不得冲到李莉家去给李莉打架争家产。

李莉的情况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还真就不简单。简而言之，父母离异，父亲外面常年有人不着家，母亲有自己的新家庭但偶尔会对她嘘寒问暖，给点儿金钱补贴。论家庭条件，其实算得上中产里比较硬实的，可论家庭关系，她夹在这种情况里，恐怕还不如穷人家。

黄婉茹比起她，那就是富人家的小公主，捧在手心长大。苦了有妈妈安慰，没钱了有爸爸写支票接济，精神世界和物资基础丰富到令李莉羡慕嫉妒恨。

“他的事情我不管，我就管好我自己。”李莉心里有数，她是靠不上家里人一分一毫的。

“那你妈妈呢？出国读研她拿了三十万给你，读博应该也会支持的吧。”黄婉茹懂李莉的难，所以想劝闺蜜再试一试，“她现在的生活条件也蛮好的，你五岁她就和你爸离婚了，对你有愧疚。你和她说说，讲不定呢。”她看得出，李莉是想读博士的。

母亲有愧疚并不能成为李莉要挟拿钱的借口，她不想给亲妈添麻烦，也不愿意放下自尊被亲妈现在的丈夫嘲讽，便坚决地摇头说：“她儿子今年高考，估计蛮忙的，不打扰她了。”

李莉的委婉表达让黄婉茹十分心疼，她叹息说：“当年Patrick还挽留你了，希望你申请PhD，他说他来带你。”

教授愿意亲自抛橄榄枝给中国学生，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李莉也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很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她拿不出学费。

“读了也是要出来找工作的，不读也没什么大损失，还省钱了。”李莉见闺蜜一副惋惜的模样，她反倒是要安慰闺蜜了。“我看得开的，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

黄婉茹皱眉，气呼呼地说：“我就是觉得你一手好牌打烂了，好可惜啊。当初毕业回国，你本来是要去五百强外企的，OFFER都拿到了，你爸非要你去这个夕阳红老国企。好么，25岁喜提失业下岗。不是我说，你明知道他不靠谱，你听他话干嘛？”

是的，让李莉喜提下岗的公司是一家夕阳红老国企。老国企体量不小，九十年代里，光是外贸单子就多得像是天上掉钱一样。可现在呢，不随着时代的变革而改进的老国企最终也逃不脱资不抵债的命运。

李莉当初想的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能想这么快就倒闭了呢？她无奈苦笑，说：“他说他认识人的嘛，领导是他兄弟。”

“他认识天皇老子也没用，照样坑你。”黄婉茹啐道。她就差指着李莉的鼻子骂，明知亲爹不靠谱还傻乎乎地念父女情。

“黄婉茹，我今天失业，你别让我来安慰你，行吗？”李莉感觉当下情况有些本末倒置，便好笑地提醒闺蜜。“道理我都懂，但是现在我就是这个情况，我也没有后悔药吃，你也别愤慨了。我失业，你不安慰我的话，就请我吃饭，我早饭还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