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她忽然很想看看厅堂外洒下的月满清光。
她微微往前探出身子,双腿艰难地挪着,枯枝般的双手死撑着扶手,骨节泛着青白,手臂上青筋在褶皱松弛的皮肤下爆出。
她屏住气,憋着一股劲,她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她还能站起来,她还能支撑起龙家,可两腿刚欲发力,身子才探出椅子,她就如同酥脆的木炭,折断似的跌在了青砖地上,枯槁般的身子更似一节腐烂的被岁月抽干了水分的朽木。
花白的头发散落在地,龙老太太伏在冰冷的青砖上,泪水盈满脸上道道沟壑。
是她错了吗?
难道真是她的偏见让亲情变成仇恨,让龙家分崩离析,走到如今的境地?
老太太整个身子佝偻着,刚才重重一跌让这身老骨头几乎散了架,可她心中却仍对那明月执念,她以肘撑地,用蜷曲的手指死死抠着砖缝,半寸半寸地往厅门处挪动。
寿烛的火焰猛蹿起来,仿佛是沉寂前的狂欢。
浑身的力量已经耗尽,龙老太太挣扎着抬起头,模模糊糊中,她终于看清那轮世人敬仰祈求的团圆明月,只是泪目下这轮月竟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遥远。
月光如同道道银白利刃,割开层层幻象,将令她绝望的真相暴露在眼前。
夜风瑟瑟,如同断续的呜咽,龙老太太颤着手探向空中,浸在霜白月色下的身子微微抽搐几下,在寿烛流下最后一滴泪时,她也如同燃烧后的一滩灰烬,缓缓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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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厅出来,姜城一直埋头疾行,习武之人步子大,姜城腿脚更是快,很快后面的龙彦东就开始气喘吁吁,牵着姜城的手腕也渐渐松动。
恰好拐过一片矮树丛,姜城稍快一步,龙彦东慢了半瞬,手腕便失力松了开。
见龙彦东不再牵着自己,姜城正敞开步子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龙彦东哎呦一声,似是被什么绊到,虽然声音不大,却让姜城的心顿时一揪,她猛地回过身,见龙彦东果然倒地,心中懊悔不已,忙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来蹲下,扶着龙彦东的胳膊,神情很是慌张,边打量龙彦东的腿脚边关切道:“可曾伤到筋骨?”
话未说完,姜城只觉颈上一沉,龙彦东竟双手环住她的脖颈,扑进她的怀里,熟悉的味道和温度顿时将姜城团团裹住,软唇也细细密密落在她的侧脸侧颈。
姜城的心慢慢软了下来,她将手中的剑轻轻放下,双手抚上龙彦东的背,把怀中的人搂紧。
伴着院中的虫鸣,两人拥了好一会,脖子实在被龙彦东箍得太紧,迟迟又不见她松开半分,姜城便抬手稍稍推了推,可刚动一下就被怀里人死死缠住,耳边更是传来低语。
“你是不是还要走?我不松,死也不松。”
龙彦东的声音闷闷的,姜城心中只觉好笑,她的东小姐好久没这般撒娇了。她拍拍龙彦东的背,轻轻安抚道:“不走,真不走。”
龙彦东又粘了好一会,确认姜城真的不会再离开,她才慢慢松开环着姜城的双臂,双手却捧着姜城的脸,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姜城棱角分明的脸庞。
明明是那样熟悉和亲密的人,却在分别的半年时光里,消瘦得让龙彦东难以辨认。
想到姜城当初天天徘徊在东宅门前,只为见自己一面,想到她为自己挨的打受的伤,不知在曹四爷手下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的罪,想到她竟一直担心曹四爷祸害龙家,寻来两位府丞共同擒拿曹氏贼人,又在第一瞬就护到自己跟前,龙彦东眼中噙着泪,顺着姜城的唇角、鼻尖、眉心,慢慢吻着,她的指腹落在姜城额边的一道伤痕上,小心翼翼如抚春风般抚摸着。
“还疼吗?”龙彦东红着眼,心疼地问。
姜城摇了摇头,静静含笑。
龙彦东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绢帕被她洗得干干净净,一直贴身放着,还带着体温。
姜城把帕子慢慢舒展开,这才看到帕角绣着一个歪扭扭的“城”字,这是当初龙彦东给她的,那次出事时被曹琮玉从她身上摸走拿去要挟龙彦东。
龙彦东从姜城手中夺过帕子,不让她再看,有些蛮横地把帕子叠好,直接塞进姜城的衣襟里,硬是把帕子还给了她。
姜城由心一笑,却见龙彦东神色肃穆,慢慢将额头与她抵在一起。
龙彦东垂下眼睑,低低道:“阿城,你带我走吧,以后,你在哪我便在哪。”
姜城并不知正厅内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龙彦东话中深意,可郎朗月光下,她看到爱人颤抖地眼睫下隐有清泪涌出,她抚着龙彦东的背,感受到龙彦东不断颤抖的肩膀,和渴望她呵护期待她给予依靠的心。
姜城狠狠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她将龙彦东紧紧揉进怀中,用自己沉稳的心跳抚慰龙彦东的不安与依恋。
“从此以后,你是谁我便是谁,即使你没有龙家,没有一切,你也始终有我,我愿用命护你一世,爱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