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北来到正厅的时候,账本已经陆续送到,林轻叫人在厅中央摆了张长桌,一摞摞的账本把桌上堆得满满的。
林轻抬眼看着龙彦北走到她旁边,在椅边坐下。
龙彦北的脸上满是倦意,除此之外并没有不满的神情。
墩叔跟过来站在一边候着,姨太看账这事没什么不妥,龙家并没有规矩坤泽不允许管理宅外产业。可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以及太太妥协的态度,却让他心中十分不解。
这是太太的宅子,就算是姨太,也不该对太太呼来喝去。
账本码好了,林轻站起身,指着成堆的账簿,问龙彦北:“这些账本,小姐之前都看过,对吗?”
龙彦北不知林轻是何意,只好如实点了点头。
“好。”林轻拿起一本,也顺手递给了龙彦北一本,“那今天再和我看一遍吧。”
东家在正厅看账,下人们不敢怠慢,厨房把茶水点心一一摆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打扫的几位老仆人怕打扰东家,都先去了二楼做活。
林轻看得认真,茶水没动,点心更是看都没看。一旁的龙彦北却根本沉不下心,她用余光瞥了眼林轻,又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墩叔。
墩叔伺候东家几十年,宅子里的事他都见过经历过。
当初小林轻差点被花房工长赶出北宅,是四太太把她留了下来。
她伴着小姐成长,后来作为抚慰小姐的坤泽陪在小姐身边,这一切墩叔都知道,也了解那时林轻的性格。
林轻和何媚不同,做下人时,何媚在小姐面前娇嗲,可转过头却对其他下人指手画脚,而林轻却是温婉恬静,对所有人都如一的恭敬。
可谁能想到,如今林轻进门做了姨太,身份一换就立刻像变了个人,完全没了以前的温顺体贴。
墩叔嘴上不说,但心里替太太不平。
在墩叔看来,林轻好歹是和太太成了亲的,不但称呼不改,竟在第一天就分房睡,墩叔甚至猜想新姨太是不是打心底不认可这门婚事。
而且从这短短的一个早上,他也看得出林轻的强势,太太在自己家居然变得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翼翼,对此墩叔很是气愤。
他实在是不理解太太为什么会对林轻这般迁就和忍让,但作为管家,他再不满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太太一边,护着太太。
林轻先看的是总账账簿,起先她还翻得慢些,可到后来,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有几本账簿她拿起来只是翻了几下,就啪啦一声,直接扔在了龙彦北的面前。
林轻问:“这本账只记了今年的几个月,数字虽然写在那,但是仔细看看,里面每个月都对不上。还有前面那几本,每本都有问题,这些账你真的看过了吗?”
账本扔过来,挂着椅边坐的龙彦北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面对林轻的质问,龙彦北没敢吱声,她低着头,见林轻又拿起一本,那是房产的账簿。
可这本账在林轻手里也没翻几下,也被摔在了龙彦北脚下。
林轻站起身,看着长桌上剩下的一堆账本,她用手狠狠一推,账本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林轻脸色沉下来,直瞪着龙彦北,斥责道:“这就是你管的家?账都不用细翻,就看上个月的,有多少数对不上,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这些你看过的没问题的账!”
几本账簿被推倒,掉落在龙彦北的脚背上,龙彦北低着头,抿着嘴,眼尾已经微微发红。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账本,慢慢合上,放到林轻跟前,紧张地抬了下眼,声音很小地说:“对不起,阿轻……我,我会好好学的……”
拾起来的账簿还没等摆齐,就被林轻胳膊一抬,再次扇到地上,发出啪啦一声。
林轻这个举动吓得龙彦北一愣,连旁边站着的墩叔都跟着吃了一惊。
林轻冷冷地甩开袖子,表情十分严肃地看向龙彦北:“你不是跟我说对不起!龙彦北,你要对得起的是北宅!是四太太和四姨太苦心经营积累下来的产业!是这一大宅子的人!北宅如今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作为北宅的东家,居然还能稳稳地坐在家里画画?如果四太太还在,她会这样吗?!”
龙彦北微张着嘴,失措地看着林轻。
墩叔也完全没想到林轻会以这样的口吻对太太说话,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
林轻绕过长桌,拿起几本账簿,又狠狠地摔在桌上,冷看着龙彦北继续说道。
“升溢粮这么大一件事,对崑西百姓造成多坏的影响,对北宅声誉有多大损失,你想过吗?你算过吗?可是事情你解决好了吗?北宅这个月收粮,下个月就要收棉了,棉田是北宅的根基,是需要众多人力的,在收粮这件事上如此失人心,收棉的时候你还怎么让崑西百姓来给北宅出力!春季没了茶园收入,东郊房子烧了赔钱,升溢粮再赔钱,如果今年不能把棉收好,北宅就会毁在你的手里!龙彦北,这些你没想过吗!你居然还能在宅子里坐得住!”
正厅的气氛此时完全凝固住了,龙彦北羞愧难当地站在厅堂中央。
墩叔到画室请她下楼时,只说了姨太让人搬来账本看账,那时龙彦北想着林轻嫁进了门,要了解宅子产业的情况这也正常,可哪曾想账目居然存在那么多问题,而林轻的每一句话都针针见血,说得她无言以对。
林轻不再理会发愣的龙彦北,她转头,朝在旁边看傻了眼的墩叔说:“墩叔,请安排马车,我要到粮仓走一趟。”
墩叔已经被林轻刚刚的气势完全镇住了,听到要马车,他直愣愣地看着林轻,不住地点着头,嘴上“是是是”地答应着,快步出了正厅,安排小郑备马。
升溢粮事件在崑西农民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有损北宅的声誉。
递到龙老太太的告发书上,按了手印的农户就有三十多家,林轻知道,实际被坑害的绝对不止这些,恐怕还有更多农户碍于龙家的地位,吃了亏也不敢说,可心里早已经失去了对北宅的信任。
而北宅即将迎来的棉田采摘,是需要雇佣这些种完粮的农户。
北宅棉田面积极大,在秋收的季节,将近七成的崑西百姓都得来参与收棉。
所以想要补救如今千疮百孔的北宅,林轻首先就要从此事下手,挽回崑西人对北宅的信任,保障接下来收棉顺利。
墩叔出去有一会儿了,林轻估计马车差不多备好,她去房里扯了件薄外搭,没带任何下人,直接出门就往马车走。
见林轻动了身,龙彦北在正厅也待不下去了。
暂不说昨夜的事,从早上开始,林轻说的做的,每一句每一件都是在为北宅好。
被当面呵斥确实让她这位东家没面子,可训斥她的人是林轻,是她的新婚妻子,是她的姨太,而且话句句在理,如果北宅都没了,哪还有她这位北宅太太,那些面子又有什么用?
此时林轻去粮仓,目的不言而喻,若这时再不赶紧跟着她走,还在宅子里闲待着,指不定晚上得被怎么收拾。
想到这,龙彦北心里一急,提起长裙赶紧跟了出去。
心动了,脚下步子却没跟上,龙彦北刚抬脚就被门槛绊倒。她扶着门框,呲着牙揉着磕到的膝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见林轻已经上了马车,她顾不上疼,急忙挥手,让小郑等等她。
这一切都发生的都太突然,丫鬟小环被墩叔喊着,带着人赶到宅子门口时,马车早已经上了路。
眼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小姐连个下人都没带,墩叔急得直跺脚,朝站在宅门前的小环使劲摆手:“你们还愣着干嘛啊,快去啊,跟上去,可别让小姐……哦不,别让太太有什么闪失!”
小环这才回过神,和几个下人一起朝马车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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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宅到粮仓的路程不算近,一上车林轻就坐进了车厢最里头,她闭起眼养起神,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人。
虽然林轻身边有位置,可龙彦北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敢坐过去,只坐在林轻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