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龙老太太嘶嘶低吼道,“作为龙家人,你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你如果真那么做,龙家的颜面……都得被你给丢光了!”
“奶奶……您能不能听听东儿……”
龙彦东还想向老太太解释,可老太太却抬起手,把木桌上的茶碗一巴掌拍在了地上,茶碗滚落,第一次见到奶奶这般生气的龙彦东吓得白了脸,立刻跪在了老太太脚前。
“你……”龙老太太颤巍巍地指着跪在面前的孙女,连嘴唇都在哆嗦着,“你,真是和你那个母亲一样的自私!”
老太太抛下这句话,朝一旁抬了抬手,站在不远处的虹姨赶紧上前搀扶起她,往宅子里走去,只剩下龙彦东仍跪在藤椅边,满面是泪。
去老宅那天之后,林轻有两天都没见到龙彦东。
林轻手里刚办结龙彦东交代的一桩事,鱼塘那边有几个买家的事还等着东家定夺,可这位东小姐一消失就是两天,林轻没急,那几个买家倒是急了,催着林轻去找东小姐。
林轻找到龙彦东的时候,女人正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旁边是两个见了底的酒坛子。
龙彦东依然穿着去老宅时穿的那条长裙,裙角的纱线已经磨得没了边儿,而龙彦东自己则是抱着一个坛子,半闭着眼,歪斜着瘫坐着,妆发早就散乱下来,没了往日东宅小姐的端庄优雅,甚是狼狈。
林轻踩着沙子轻轻走过去,在龙彦东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侧过脸,女人并没有睁眼看她,但林轻却看到女人脸上淡淡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
林轻不知道龙彦东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虽然和这位东小姐接触频繁,但这东家只谈公事,从不谈自己,更不表达喜怒。
既然无从安慰,林轻也只能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海。
海浪一下下轻拍着沙滩,冲上海岸的浪花在沙石上变成白色的碎末,破裂,消失,可是海浪却又卷起一波,永不停歇地朝沙滩袭来。
林轻并拢双腿,她望着遥远的海面,看着很远很远海天相接的地方。
“林轻,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旁边醉醺醺的女人突然晃了晃脑袋,虽然话语有些断断续续,但口齿还算清楚。
“我妈妈啊……是个花匠。”
随着龙彦东的话,林轻开始忆起那个美好的面孔。虽然那时她很小,做不了什么,只能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帮着拿几个小铲子小耙子,可是妈妈依然会夸她能干。
“其实她在我记忆中的时间并不长,我记事没多久她就带我进了北宅的花房,她每天忙忙碌碌,我只能尽量不给她添麻烦,可我还没到七岁,她就死了。”
龙彦东扭过头看着林轻,这次她睁开了眼,目光中带着惋惜。
林轻笑了笑,似是早已经放下一切。“她是去买东西的时候被受惊的马撞上了,人就没了。所以我至今不敢学骑马,总觉得马是个很难驯服的动物。”
龙彦东仰起头,海风吹过来,把她乱兮兮的头发吹到了两边。
“我真羡慕你。”龙彦东叹息着说,“你知道吗,那天我奶奶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尖骂道,‘你真是跟你那个母亲一样的自私’,呵呵,明明是一句训斥我的话,可是我居然听起来十分开心,真的,林轻,我很开心,我开心奶奶居然能提到她。”
林轻惊讶地看向龙彦东。
“从小到大,奶奶从来都不提她,好像她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就连奶奶身边的人都不允许说。其实我想要的并不多,我就想知道我的母亲、我的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她们是好是坏,我就是想知道,可是却没人能告诉我,没人告诉我她们去哪了,是死是活,为什么当初不带走我,而把我留在这个龙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龙彦东捡起身边一个小小的鹅卵石,随手一扔,可那石子并没有被掷多远,甚至没有被丢进海浪中,只是在沙滩上弹跳了几下,就和此时的龙彦东一样,沮丧地躺在海边,看着潮起潮落。
龙彦东苦笑一下,把怀里的空酒坛抱得更紧了点,问道:“林轻,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林轻呆呆地看着龙彦东,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这一瞬间,她想到了龙彦北。
不过龙彦东有些醉,并没注意到林轻的犹豫和矛盾。
女人打了个酒嗝,又使劲搂住酒坛,像是抱着一个人,继续说:“你知道吗阿轻,喜欢一个人,就是想为那个人做事,就是觉得那个人哪哪都好,希望她被看到,被认可……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啊!我是龙家的人,是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到,我做什么都得从家族的利益出发,我得对家族有用,我的婚姻也得为家族带来益处,呵呵,如果那个人不能为龙家带来什么,那她连被看到的资格都没有,连和我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哈哈哈,我有时会想,我为什么出生在龙家,我为什么要是一个龙家人?如果我是奴籍,我可能还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她是谁。可是现在,龙家的东小姐……却不行,哈哈哈哈,可笑不可笑?龙家的东小姐甚至还不如一个奴隶自由,你说可不可笑?”
龙彦东哭了起来,她死死搂着酒坛,仿佛再也没有力量支撑,只有那冰凉的坛子能给她一个拥抱。
她把头靠在坛子上,泪水滴滴落下,打湿了土色的酒坛。
看到往日里庄重矜持的东宅大小姐此时像个孩童一样嚎啕大哭,那身丽服纱裙被潮湿的沙石弄脏弄破,整洁的妆容也已经被泪水冲淡,林轻抬起手,想去轻抚她的背,可那只手在空中悬了好久,最终并没有落在龙彦东的肩头。
林轻低下头,看着鞋尖上沾上的沙子,心里阵阵酸楚。
她忽然羡慕起此时的龙彦东,至少龙彦东的心里会承认自己爱着那个人,可是自己呢?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把自己撵了出来,现在回想起那曾经相伴的十五年,林轻都觉得自己实在够傻,自己不过是在世家小姐身边用来抚慰身体的坤泽而已,这样的角色,恐怕任何一个坤泽都可以胜任。
哭声渐停,或许是龙彦东哭累了,也或许是她又醉了,她半靠着酒坛,歪斜着身子闭上了眼。
看着女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林轻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角,在涛涛浪波声中抖肩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