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迦宜得空去看坐在驾驶位的程知阙,他面上情绪很淡,瞧不出高不高兴。
车子越过临近一个斜坡,往夜色骤浓的方向开,她这才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两辆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踪迹。
付迦宜好奇:“方叔他们人呢?”
程知阙:“出高速那会甩开了。”
付迦宜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但他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抽空看她一眼,低笑一声,问她:“怕我绑架勒索?”
她摇头,实话实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们未来应该不太好相处下去。”
程知阙没再逗她,解释说:“让他们先过去安置行李了。我们在附近暂住一晚,左右都无事,明早再回也不迟。”
付迦宜说:“只有我们两个吗?”
他又笑了声,“如果没记错,车里好像也没其他活人了。”
付迦宜本就不明白他的这份动机,眼下更觉无解。
但她忍着没追问。
黑黢黢的港口衔接一条街道,马路狭窄,右侧停了整排车辆,两边是四五层的复古楼房,墙面画满风格迥异的抽象式涂鸦,典型的南法风格。
下了车,程知阙带她到临海一家露天餐厅吃晚饭。
夜深露重,这边格外热闹,几乎座无虚席。穿白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将他们领到能避风的一处空位,热情招呼几句,很快端上来两份免费的沙瓜和薄荷茶。
老板是当地人,有些口音,讲法语时语速极快,重音落在最后两个音节上,听起来有点滑稽。
付迦宜尝了一口薄荷茶,甜得发腻,没再入口,含笑问他要了一壶不加料的清水。
等人离开后,程知阙给她倒了杯温水,缓声说:“这边的人普遍习惯很晚吃饭,这时间人流量比较大,人多眼杂,但相对安全些。”
付迦宜呡一口水,欲言又止。
程知阙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问:“有话想说?”
付迦宜轻“嗯”一声,“感觉你对马赛很熟悉。”
“之前来过几次。”
“上次在勃艮第的墓园……”
“过去看望一个故人。”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那里的工作人员。”
他视线扫过她,“怎么这么想?”
付迦宜解释,“因为你当时说,你不着急走。”
“还记得?”
轻如浮沉的语气,化成鸿毛,无声飘落到地上。
付迦宜喉咙突然发痒,轻咳了一声,一口气喝掉杯中小半的水,顺势略过这话题,没作答。
程知阙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递给她,“穿着吧。”
毕竟是如人饮水的境遇,这次付迦宜没拒绝,“谢谢。”
“日子还长,不至于一直跟我这么客气。”
能聊的话题都很浅,仅仅只够初步了解彼此,不过短短大半天时间,付迦宜隐有体会,程知阙似乎跟自己以往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一样。
她完全无法看穿他行为和举止背后的意义,像隔层雨雾的湿玻璃,观感实在缭绕。
从餐厅出来,百米开外有一排汽车旅店,几个爆炸头青年蹲在门口抽烟,其中一个坐在越野车顶上,身旁放置一台音响,摇滚乐震耳欲聋。
想到今晚要留宿在外,付迦宜仰头看他,声音混在强节奏的旋律当中:“我们晚上住哪?”
这话刚落地,总觉得有些变了意味,下一秒改了口,“这附近还有别的酒店吗?”
听出她轻微的不自在,程知阙也不拆穿,全是纵容,“有家四星级的,中规中矩。还有家海景民宿,能看海上日出。”
星级酒店陈设大差不差,毫无新鲜感,付迦宜直接选了后者。
旧港这边旅游业发展正盛,但近期不是旺季,民宿房间有不少空余,三楼刚好多出两间套房。
和他上楼时,一股形容不出的怪异感油然而生,无端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既出格又合乎常理的事。
实木楼梯很陡,付迦宜走得小心,断断续续,时快时慢。程知阙始终在她身后,耐性十足地随她的步调走,偶尔出声提醒她注意脚下,音色低沉,在走廊中显得几分空旷,忽远忽近。
被他送到房间门口,付迦宜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房卡和身份证件,顺带将披在肩上的外套物归原主,“我们明天早上几点出发?”
程知阙说:“随你睡到自然醒。”
问问题的本意是不好意思叫他多等,这回答多少出乎她预料,后面要讲的话戛然而止,自然而然没了后续,变成一句柔和的“知道了”。
程知阙不动声色看她,忽问:“心情好点了吗?”
“……什么。”她没太反应过来。
程知阙不急言语,手臂从她身侧越过,替她打开房门。
一股清甜浆果香自室内飘出,混着被阳光晒过的洁净味道。
“教给你的第一课,可以试着学会坦然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程知阙嘴角凝了浅淡笑意,低声说,“早点睡,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