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的语气很少见地出现了起伏,这预示着祂的内心已经无法保持绝对的理智。
朱黎一点不愿意放过祂。
“你杀不死李瑶兮的,”朱黎冷冷扬了声音,“但我能杀死你。”
“是么……”
神庙缓缓合上眼,再张开时,双眸已赫然变成令人不寒而栗的血红色。
“没关系,我还有A001那个土著当筹码。”他呓语道。
“陈萍萍?”
朱黎面色难看,问道。
“他是你女儿的命门,”神庙那双妖冶的血瞳里闪过讥笑,“如果我拿他威胁你女儿……”
“那你同样去死!”
朱黎的钢笔第三次直直飞出,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祂的左眼。
神庙仍然像是没有感觉一般,两指夹住钢笔,用力一拔。
鲜血如注,从神庙的眼窝里一路流下,在他白色的袍子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神庙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继续刺激着朱黎:
“真可惜,他最近可要睡不好觉了……”祂的嘴角缓缓向上扯去。“你想看看他么?”
祂骤然化为青鸟,绕着朱黎转了几圈。
朱黎眼前一阵模糊,身边景象瞬间幻化。
她置身于一个晴朗的明月夜,漂浮在一处孤高的断崖之上。
断崖上很是荒凉,除了孤零零悬在空中的一轮满月,以及几乎彻底盖住月亮的神庙的身影,什么都没有了。
朱黎眯起眼,隐约看见了崖上的一个黑色小点。
陈萍萍伸手挡在一只眼前,避免过亮的月光直射入眼睛。
他也看见了神庙。
朱黎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还能动。
她从风衣的衣兜里抽出一沓小巧的便签纸,撕下一张,用金色钢笔在上面写下:虚空行走。
握着这张便签纸,朱黎踏着空气,像是下台阶一般,走到了陈萍萍身边。
朱黎想摇晃一下陈萍萍,可手指却只能穿过对方的身体。
“原来是回忆影像……”朱黎自言自语,“好吧,我看看你个老东西能翻出什么花来。”
就在此时,朱黎看见神庙的眼睛在一点一点地睁开。开始只是一条缝,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双血瞳逐渐显露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陈萍萍看。
陈萍萍一只手紧紧抵在了胸口上,似是很难受般,几番隐忍,脊背还是弯下去了一个弧度。
朱黎冷眼旁观着,看着他执拗地坚持扬起头,与神庙对视。血迹已从他的唇中淌落,可他不在乎似的,一心只想将这个怪物看个清楚。
“够了,”朱黎说道,“结束幻境。”
无事发生。
“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朱黎用钢笔在空中一划,眼前画面就似一页薄薄的纸一般,被凌厉的笔锋撕裂成了两半。
幻境顿时消散成无形。
神庙又幻化为了人形,只不过瞳孔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迄今为止,你入过他的梦多少次?”朱黎寒声逼问道。
神庙咧嘴而笑,笑容却狰狞得很,打破了祂脸上一向完美无瑕的表情面具。
“四次。”
见朱黎想发话,祂补充道:“执笔者朱黎,请勿继续用杀死我作为威胁,否则我将用A001与你抗衡。”
“好啊,我可没有意见。”朱黎报祂以薄凉的浅笑。“看来……我们短暂地达成了表面的和平。”
是的,这就是一个相互僵持的过程。朱黎握着神庙的命,而神庙握着A001,也就是陈萍萍的———在不知不觉中,他从A003转化成了A001。
所以,双方都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作为一个联结者,神庙大逆不道的做法已经让朱黎很不高兴了。
祂在逐渐滋生出自我意识。
“让我们一起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神庙的声音浑厚而低沉,嗡嗡地在大殿中反复回响。
“让我们一起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
“一起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
“完美的世界……”
“世界……”
朱黎颔首离去。
……
陈萍萍再一次从那个逼真的梦境中醒来。他感受着自己衰弱无力的心跳,支撑着坐起来,将枕头垫高了一些。
连续几天做同一个梦,显然很不正常。
陈萍萍意识到了。他捻着被子的一角,沉思良久。
他的目光移到天花板上,唇边了然地泛起笑容。
“神庙……你似乎太过关注我了啊。”陈萍萍喃喃,眼神却锐利起来。
在陈萍萍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忽然有一种被凝视的错觉。
是错觉吗?
“那么,是什么让你开始干涉世人,对我下手呢?”陈萍萍慢慢思索。“是陛下的意思么?难道这件事和小叶子有关?”
“不不……不是小叶子,不然我早就发现你了。”他推翻了刚才的结论。
“李瑶兮?”陈萍萍猜道,眸中冷光愈盛。“你奈何不得阿瑶,才想抓她的软肋?”
不得不说,陈萍萍的推断能力当真极强。他的一番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
离天亮还有大概一个时辰。陈萍萍便重新睡了过去。
他丝毫不担心神庙会对他下手———他笃定神庙不敢这么做。
因为朱黎还在。
朱黎在一日,神庙就一日反不了天。
这一觉陈萍萍倒睡得颇好,直到透过床帐,瞥到从外面洒进来的秋光,他都再没有做那个骇人的梦。
那幅画卷被他收起来了,就与他们带到渭州的那些行李搁在一处,被随意塞在了一个箱子里。
起床之后,自然还是和在陈园时相差无几的步骤———换衣、漱洗、用早膳。
天气明朗得很,真应了“秋高气爽”四字。远处偶尔有一只信鸽,扑棱棱地从院子的上空飞过,不知往何方去了。
陈萍萍迎着晃眼的日光,努力眯眼瞧去。
李瑶兮始终没有与他通过信。那些来来往往的信鸽中,没有一只落在过庄园的庭院里。
陈萍萍略有担忧地收回视线,心里期盼着她尚且一切安好。
而就是在这一天的午后,陈萍萍真的收到了信鸽的来信。
不过却不是来自李瑶兮的。
当那只羽毛呈浅灰色的信鸽,扑着双翅降落在庭院内时,陈萍萍有些无神的双眼里,燃起了一点光亮。
老仆人解下捆在鸽脚上的细筒,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陈萍萍。
陈萍萍展开纸条。老仆人看见,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陈萍萍无奈而失望地笑了笑,望着纸条上的寥寥数语,和那用墨汁写出的熟悉的字迹,久久没有动作。
“烧了吧。”他缓缓直起腰,道。
似乎只在这须臾之间,他就变得苍老而疲惫了许多,眸子里未被很好掩藏住的失望情绪,映入老仆人的眼底。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纸条递还,道:“让一个人死……果然还是很难啊……”
老仆人一直贴身侍候陈萍萍,对他的谋略也略知一二。听到陈萍萍这么说,便明白了他口中的“一个人”是指谁。
可不同于陈萍萍,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失望,而是对老爷的忧心。
“那事后,陛下岂不是……”
“痕迹我抹得还算干净,他要疑也只会疑我,不会牵连阿瑶和范闲。”陈萍萍犹沉浸在异样的情绪里,想都没想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