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了再说吧,”视线转向门外,又问:“辛师父在哪?”
“坐在院子的松树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张城先让三位医工下去歇着,等城主醒来做决定,坐到公仪林身旁,一起看着床上身份不一般的人,问:“他真是梁室的人?我怎么觉得在做梦?你要是城主,是高兴还是难过?会如何处置从小带他的师父?”
“你少问几个问题比什么都好。”
“谁都好奇,周石这会从校场还没赶回来,等他知道了比我问题还多?”
“我一直都怀疑他的身世,只因这一二年有事绊住脚扰乱我去江陵走一趟的计划,是不是很奇怪我比他还清楚这意想不到的身世?因为他这个糊涂鬼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就算我告诉他我的怀疑,他都不一定会信。”
张城对他像介绍自己家人的口气很不爽,也逞能地说:“我也早就知道他不俗,我们这谁不喜欢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兄弟!
“哪里不俗?”
“处处不俗。”
陶修在傍晚时醒的,醒来就要水喝,甚至无视了站在床边的江锦意,喝过三大碗温水后才冲咿咿呀呀拽他衣裾的锦意笑了一下,仰头对哭红双目的陶舒说:“我回来了还哭什么?”
陶舒哽咽道:“难过会哭,高兴也会哭,但是我现在是为二者齐哭。”
“师父在哪?请他过来。”
公仪林道:“还是先治伤。”
“不急,我要见他。”
辛南佐进来后,陶修屏退所有人唯独留下了公仪林。他强忍足腕的锐痛走下床想扶起师父,辛南佐硕大的块头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用哀痛沙哑的口气忏悔:“于世子而言,我现在是罪不可赦的恶人,让你不知情下唤我十几年师父更是罪上加罪。我还有几件事瞒着世子,容我说完后,任凭世子割下我的头颅处置或送往江陵让他们解恨。”
陶修被公仪林扶坐回书案前,正襟危坐,脸色苍白,“师父?”他痛心地望着曾经他须跪拜的人,“你还瞒我什么事?”
公仪林暗暗祈求别再是不值得原谅的剜心大事,否则,任是陶修再宽容和善,也难留他一命。
“陶家的陶彪,是我杀的。”
陶修的身体猛然一震,眼中露出灰烬寂灭的冰冷,纵使在陶家过的不如意,但他在玉河村生活十几年,最初当成一个家的地方还是陶家,逝者总能让人原谅他生前的一切恶行,他不恨陶彪,那毕竟也是小舒的亲祖父。
“为什么杀他?”
“他说过你是江陵人,他知道拐子的来历,他把你当奴仆使唤。”
“阿翁就算知道这些又如何,这一切不正是拜你所赐?这是枉杀人命,还有多少人因此事死在你手中,继续说下去。”
“四年前汝丘的拐子是我杀的,我把那年转卖你的拐子都杀了?”
“共几人?”
“四人。”
这时,公仪林轻击桌面以示赞同,“杀的好。”
陶修细想六年前杀死在汝丘城外的拐子,那段时节师父确实回过玉河村,说山中清凉要留下避暑。那日只因自己练剑休息时随口提过一句:“听说邻村抓到一个偷孩子的,我也想找到拐我至此的人。”
辛南佐躺在两棵树间的吊床上,闭目问他:“你想他死吗?”
陶修愕然,杀死一个人,当时还不在一个乡村少年的认知范围内,犹犹豫豫回答道:“我可能,可能希望他死。”
不久后就发生了城门前的那件事。
陶修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盯着辛南佐看很久,这个同时带给他磨难和恩德的人原来藏的这么深又如此罪孽深重。
陶修知恩图报,辛南佐带给他的不幸已然过去,恩德却在延续,“还有没有了?”
辛南佐垂手于两侧,像个正审的罪犯,抬起臃肿憔悴的脸,眼袋比往日更显眼,目光停留在公仪林身上,“前年夜袭漳南,公仪公子背上的一箭是我射的,我想过要杀他。”
陶修“噌”一下撑着书案站起来,怒火在脸上绽开,终于压不住怒气恨恨地问:“竟然连他也要杀,为什么?”
公仪林也愣住了,背后两年前受过伤的地方突然有点未愈的烧灼感,不过陶修的反应令他很满意,满意到几乎对辛南佐只有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