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都是精炼过的。”说话这人推了陶修一把,质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江矶营沧澜队出身。”陶修道。
“盯了两天,居然选了沧澜队人都在一起的时候动手,失策,白白死了六人。连个娘们都朝我肩上砍了一刀。”
陶修被推进一间比蒙住双目更黑暗的房子里。捆紧双腕的绳子被解开,他拽掉眼上黑布打量身处的位置,此处是间终年不见光照的地牢,墙壁上浓重的霉斑和血迹显得阴森可怖,地面潮湿脏乱,墙角有张一人宽的木板够人躺下,其上也涂满年久日深的污血。看来是个受刑后拖来喘息的地方,能有地牢的地方,除了县署还能是哪,他很确定绑自己到此的一定是周国人。
被关进地牢后陶修就没看到任何人,时间漫长难熬,他盯着墙顶上碗口大的窗户透进来的弱光,担心江锦意没被救,担心公仪林冲动的兴师讨伐,也思索周人把他抓来的原因。
地牢早就废弃不用,里面闷热且安静,听不到一丝人声。整整两日,陶修在污浊的气味和炽热的高温里严重缺水,呼出的气息干燥滚烫,戒备和警惕也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卸下。
他靠在牢栏又熬到第三日,依旧没见到任何人,怀疑这帮人打算把他活活饿死在这里,或是忘记把他关这了!浑身又热又燥,他急需一口水,尽量不去想在江里训练那两年,粼粼银波的水面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时间像岩缝里一滴一滴漏下的水珠,长且慢,熬得他难受,直到听见地牢尽头传来开锁声,“咔嚓”一声脆响,他从恍惚中惊醒,立即扶栏站起来聆听。
牢房外站了七个身材魁梧的人。孙显两手负于身后,冷若冰霜地盯着里面的年轻人,这才把两年前熊熊大火下快要忘掉的面孔重新记起,他用指头触摸右侧颧骨处蚯蚓似的的疤痕,冷笑一声:“陶修,还记得我吗?”
那夜的大火下,任谁都不会刻意去记住一个人的面孔,何况是张平庸没有特色的脸,陶修小心谨慎地问:“我不认识你,你是什么人?”
“没想到,那夜的小卒竟成了漳南县尹,你是多大的能耐?还是说小小陈国是个人都能做官?”身后的人哄笑一声,“我脸上的疤拜你所赐,那夜你在几百几千人面前‘斩’了我的头颅,让我在营中被笑话大半年。”孙显又朝前走了两步。
陶修终于看清此人的脸和其上显眼的刀疤,稀薄的印象里,那晚他确实在一个人的脸上留下过战果,但不知其姓名。
几根火把倏地点燃,本就闷热的地牢温度骤升,陶修咽了下火烤似的喉咙。火光下,他绕过孙显,看见其身后一人手端覆了红绸的托盘,红绸底下藏着令他隐隐不安的东西,他猜不到那是什么,但绝不是让他好受的东西。
牢门被打开,闯进来的四个大汉轻易就把陶修制服在地,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使其挣扎不得。
“记住我的名字,我姓孙,免得死之前一无所知。”孙显拎了下裤腿蹲在陶修身边,对端托盘的人勾勾手指,那人揭开红绸,三把锋利的刀具和泛着寒光、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摆在黑色缎面上。
孙显从中拿起一根最粗的针放在陶修眼前,笑道:“听说把它插到腹里,它会随着人的动作在体内来回游走,尤其像你这种会武艺的会游走的更快,也更痛苦。”
陶修遍体生寒,惊恐地瞪着他:“沙场杀敌,皆是为国效命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任谁都无话可说,何况那夜我留了你一命。”
“你认为我会感激你的活命之恩?”
孙显慢里斯条从托盘上换了根最细的银针放在嘴边吹了一下,目光阴沉,迅速插进陶修被压制的右腕,喘口气说:“我要让你再也拿不起剑。回来的人跟我说,有个自称大陈右卫的人威胁我们若是杀你他就要挥师攻城,我不敢赌是真是假,先留你一命。”
陶修咬牙忍住第一根针刺入后的疼痛,怒骂孙显:“杂碎,技不如人,杀就杀,为何要用此卑劣的手段折磨人?”
“卑劣?我这也是留你一命啊,不感激我?”
“你这种人的肚量永远只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发泄私恨,不过是个输不起的阴暗小人。”
孙显的心情很好,闭上眼把鼓鼓的眼珠转动两下,又挑出两根细针分别扎进陶修的脚腕。陶修仰头绷直腰杆,额头青筋暴起,十指随着没入肉里的针猛地蜷缩,衣裳一下就被冷汗浸湿,他死咬牙关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端托盘的男子小声对孙显道:“明日要带他去见贺将军,做的太过了恐怕不好收场。”
被汗水爬过的刀疤又痒又疼,孙显一把抹掉脸上的汗,吐了两口唾沫,恼怒地拿起小刀抵上陶修稍稍平复下的脸,殷红的血从锋刃下急着挤出来,“如果你不是以漳南城主的身份落在我手里,今日必叫你求死不得。”
抵在脸上的刀是地牢唯一有凉意的东西,寒意沿着肌肤在周身游走,陶修深喘一口气,把紧绷的身子一瘫,卑微地求饶:“别毁我的脸,见过贺功臣,杀剐随你。”
对此阴暗卑鄙的小人,他宁愿死在一个称得上为将军的人手中。
孙显把刀丢进托盘,拍拍手上的污气站起来,冷笑道:“恐怕贺将军更恨你。”他因不能杀掉此人而窝了一肚子火,重重地踢开牢门走出去,回头吩咐道:“关起来,滴水都不许给他。”
地牢重归寂静,火把几乎燃烧殆尽,陶修向光亮处爬几步,试图把脚腕和手腕的银针取出,但针已没入血肉,仅能看见表层微小的针孔,他扶栏站起来,四肢勉强都还能动,有种躲过一劫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