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溯因为在国子学喧哗打闹,被罚在训诫室里跪了一个时辰。
因为五皇子千金之体,不能体罚,所以景溯还得把五皇子的份一起领了,跪两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本来国子学教习们是不敢罚景溯的,奈何他碰到的偏偏是官职最大又最严厉的范祭酒。
说实话,景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有点怕这位范祭酒的。
因为他的父亲定国公,也是范祭酒从小教出来的学生。
景溯一有哪里表现不好,就会被范祭酒揪出来,开始念经:“从小你的父亲如何如何优秀,想不到生出来你这个儿子如何如何顽劣,作为景家唯一的子嗣你更该如何如何……”
景溯从小就怕他爹,现在也怕别人提到他爹。
因此他在范祭酒面前,可以说是学生中的学生,孙子中的孙子。
一点混世魔王的气势也没有,丢尽了纨绔们的面子。
诫室昏黑无比,只有滴漏的声音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景溯正数着水滴时,却听见门口“吱呀”一声。
他还以为是五皇子偷偷给他送软垫来了,正惊喜回头,就看见范祭酒一张严肃的老脸越逼越近,背着光,无敌可怕。
景溯:……你不要过来啊!
他缓了缓神,镇定了些,问道:“范祭酒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会要加罚吧,以前他被罚范祭酒可从来没找过他啊。
范祭酒把门关紧,又看了一眼外面没有人影,不知为什么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竟然有些紧张。
景溯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跪久了出现了幻觉。
“景溯啊,有件事想问你。”范祭酒叫他,声音居然有些柔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一个朋友送我的。”景溯很警惕,还是搬出这套话。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师从何方?”范祭酒一连串地问。
“……?”这下连听觉也出现问题了。
什么情况,难道贺兰悯仅凭区区十五个字,就惊才绝艳到震惊了眼光苛刻的范祭酒,要把他找出来作为关门弟子亲自传授?
“祭酒,您问这个是做什么?”
“没事。”范祭酒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才说,“只是有些喜欢他的字。”
景溯呆住了,不是吧不是吧,来真的?
可是如果如实说的话,范祭酒知道他做的荒唐事,去漠北苍国的婚礼上把一个异族男子抢过来养在府邸上,不得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跪上三千六百个时辰吗?抄上三万五千本书吗?
景溯一想到自己稀烂的膝盖,折断的手腕,就打心眼里发怵。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什么普通朋友?”
范祭酒依然没放过他。
“就甜水巷的雪玉香呀,她不仅琴弹得好,别人不知道,她还能写一手好字呢!”
景溯随手胡诌,反正范祭酒也不可能亲自去验证。
范祭酒听到这个名字,脸就开始涨成猪肝色,一把保养的柔亮光泽的胡子,也被他呼出的气吹得一抖一抖的。
景溯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把两只手揣在怀里,就见范祭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根戒尺,气势汹汹地命令他:”手!”
“祭酒,这根太粗了!”景溯哀嚎道,“换根细点的呗!”
不远处的学馆里,只听见诫室传来隐隐约约的痛呼声。
“我再也不敢了范祭酒!!!这次是真的!!!”
正在听课学生们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把神情都放尊重了些。
可怕,肯定又是范祭酒在训景溯。
……
说着再也不敢了的景溯,下学后就去了甜水巷。
景溯一瘸一拐地走进揽月楼头牌娘子雪玉香的房间。
“又被罚跪了?”雪玉香今天被他预定了,知道他会来,正在嗑瓜子,“药膏在抽屉里,自己拿去。”
“你就别跟你那老古板忌酒大人提起我们呗,明知道我们名声不好——”
景溯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上次他们说我排的那出《襄王梦》,效果不好,没把女子改成男子,看了反而会惹他生气,你帮我琢磨琢磨呗。”
景溯将戏本子手稿递到正在嗑瓜子的美人面前。
雪玉香一听就知道“他”是谁,自从那个人到京城,景溯几乎句句不离他。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慵懒地伸出一只手——
景溯乖觉地把钱袋解下来放在她手中。
雪玉香颠了颠重量,很满意。
要是那些经常眷顾揽月楼,将头牌娘子雪玉香当做梦中情人,不惜为她一掷千金的恩客见了她现在的样子,定会大吃一惊。
嗑着瓜子,罗裙下的腿也不雅地翘在另一条腿上,向来清瘦挺直地背微勾出一个随意的角度,至于脸上更是半点妆扮都没有,白净着一张素面,一边打毫无形象地哈欠,一边翻着景溯的手稿。
“改稿改稿,改的我手指都快断了……都改了十五版了,本来已经是最完美的一版了!”雪玉香抱怨道,“谁让你那神女偏偏得是个男人呢!又得推翻全部重来,典都不能用了!”
这个问题,景溯早已辗转反侧过很多次了,此时也不再纠结,歪缠道:“雪姐姐,你就再帮我一回吧。他现在正生我气呢,理都不肯理我。”
“他哪回理你了?”雪玉香百忙之中瞥他一眼,“——这回又是为什么?”
“我也纳闷呢。”景溯用扇子戳着自己精致的下颌,“我听说他喜欢书法,送了他好多名家作品,结果全被他扔出来了,现在那一堆还堆在我书房呢。”
雪玉香正用朱砂将需要删改的地方圈出来,“反正你这狗爬字也用不上,正好拿来给我。”
雪玉香自己的字是簪花小楷,名家风范谈不上,但肯定比景溯的字好上许多。
要不是她跟他熟识已久,他这戏本子上写了什么她都不一定能认清楚。
“也不是不行啊。”景溯笑道,“如果他看了戏之后对我眉开眼笑芳心暗许的话,我那堆珍品全给你都行。”
“一笑千金?你还真是平时不开窍,一开窍就火烧连营啊。”雪玉香说,“算了不逗你了,我的字也就这样够用了,那些字帖我瞧着也没意思。还是老样子,送我你最新写的曲子,我要做首唱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