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琰指着他道,“智者忧。”又指向罗紫笙,“巧者劳。”最后指着自己,“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①。我如何能同宁公子相比呢。”
宁徽笑道,“这句话便是曲意奉承了。”
赵文琰道,“实乃肺腑之言,不单我,紫笙姑娘定然也是这般认为,所以她精心为宁公子准备了文房四宝,就是希望宁公子前途万里大有作为。”
罗紫笙原想着宁徽在写字绘画上颇有心得,因而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方才听他所言,竟是愁闷自己仕途不济,猛然惊醒,竟是自己疏忽了,又想到二姐姐说,若他以为自己在嘲讽他,那真是应了二姐姐昨日之言了,因此心中忐忑不安,没想到经文琰哥哥这么一说,竟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她忙把东西拿出来。
宁徽目光一一自笔墨纸砚上滑过,四样东西品质极佳,皆为上品,他叹声道,“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算是糟蹋了。”显然在宁徽心中,写字绘画的成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就,真正的成就应该是为官做宰建功立业。
“古往今来,凡成就大事者,那个不是历经千辛万险千苦万难,正因为经历磨难得来不易,才得以被后人传颂。宁公子卓世才情,将来定能施展抱负青云直上。”
罗紫笙继续,“宁公子是读书人,不知对孔圣人②的一生如何评判?孔子生活的周朝典章制度与道德规范一点点崩塌,世道人心被破坏。他不忍看着天下就这样滑向深渊,于是决定呼唤恢复周礼,想要把礼制重新放进世人心中。于是他创办了史上第一所私学,开设了礼,乐,射,御,书,数这六门课程,并提出有教无类,他教授人们知识改善人们思想。”
宁徽继续道,“可惜,权贵季平子和大臣郈昭伯的一场游戏,让孔子再次亲眼目睹了礼崩乐坏。诸侯国群雄蜂起,割据一方,相互间攻伐不断,与孔子想要的礼乐复兴越走越远。”
罗紫笙笑道,“那年,孔子已经四十二岁,他的很多弟子已经在政坛施展抱负,而孔子依旧在教学,是个默默无闻的夫子。与宁公子现在比又如何?”
赵文琰似乎对那场游戏很感兴趣,因问道,“季平子和郈昭伯那场游戏是怎么回事呢?”
罗紫笙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两人在斗鸡时相互舞弊,引发矛盾,鲁昭公想借此削弱权贵季平子的实力,于是派兵攻打他,季平子联合另外两个大贵族孟孙氏和叔孙氏反攻,鲁昭公战败,逃往齐国避难,之后,权贵季平子独掌大权。”
赵文琰看向宁徽,“僭越犯上,礼崩乐坏,君不君臣不臣,孔夫子当时受到的打击与你现在比如何?”
宁徽扯出一抹笑,低头喝茶,“我如何敢与孔夫子相比。”
赵文琰问罗紫笙道,“后来呢?”
罗紫笙道,“虽遭受打击,但孔子并未放弃心中的政治抱负,数十载后,孔子在鲁定公处得到重用,先后担任过地方官,中都宰,司空,大司寇,最后代理国相,在孔子参政的三个月,鲁国内政外交很快有了起色,百姓安居乐业恪守礼法路不拾遗。”
赵文琰欣喜道,“这么说,孔子成功了?”
罗紫笙摇头,“成功那里那么容易,孔子心中抱负得以施展,可他的种种政策却得罪了鲁国权贵利益,与此同时,鲁国良好的局面引起邻国的不安,齐国怕鲁国称霸,便设法阻止孔子主政,当权者陷于齐国计谋,孔子被逼无奈只能离开。”
赵文琰叹息,“又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呢。”
罗紫笙道,“之后孔子便和弟子游走各国,希望再次得到重用时,可惜四处碰壁,不为人所接受。在卫国,被人在君主面前说了坏话,没能留下。去往陈国的途中,被匡地的人误认为是仇人,身陷囹圄。在郑国时,孔子又和弟子走散,一个人被落在外城东门,被人说成丧家之犬,在……”
“好了。”宁徽打断罗紫笙,“你们两个在我面前一唱一和,不像是来谢我,倒像是来对我进行说教的,配合倒也默契。”
罗紫笙笑道,“我没有与世子殿下提前商议,更不敢对宁公子说教。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没有十年寒窗苦读吃的那些苦,又怎么会有一举成名的美事。仕途本不是平坦的路途,宁公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想到其中的辛酸和苦难,圣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宁公子正值风华正茂时,又何必自困呢。”
宁徽手中握着杯子,进门后第一次认真打量罗紫笙,武将家的庶女,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有点意料之外。
“可,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四目相对,罗紫笙登时局促起来,宁徽可是“文坛二怪之一”,他的学识见识岂是自己可比的,自己这点萤火之光竟在皓月之辉面前不自量力,他定然在心中嘲笑自己吧,一个庶女,竟也敢大言不惭。
罗紫笙心中懊恼,方才为何说了那么多。
宁徽听她如此说,似乎来了兴致,“罗小姐以为,你哪里说错了呢?”
果真是说错话了吗?罗紫笙心中更加不安,她忙道,“宁公子君子雅量,我不过胡言乱语而已,若是那里说得不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宁徽收回目光,叹息道,“路艰难,尚且有路可走,于我,却是连路也无了。”
罗紫笙知他所指写《叹世赋》一事惹怒皇上,因而断送前途一事,不过,有了方才的教训,罗紫笙不敢贸然开口,于是她换了个方向,“宁公子可有后悔?”
宁徽义正言辞道,“吾无错,更无悔。”
罗紫笙心中又惊又叹,早听闻这宁徽是个脾气秉性耿直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非黑既白泾渭分明,若别人撞到南墙尚且回头,与他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身傲骨刚正不阿,着实令人敬佩,他这样的人若为官,定然受到百姓爱戴,可也正是因他这样的性格,所以才难以在官场立足吧。
赵文琰笑道,“庙堂容不下,那就走沙场,沙场不如意,那就行江湖,天下之大,总有宁公子施展拳脚的地方,明珠溢彩金子发光,夜里的黑暗总是暂时的,您说呢?”
宁徽哈哈一笑,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罗小姐的谢礼,劳烦世子派人送我家去,告辞。”
赵文琰挽留道,“天色还早,难得聊得这么开心,何不多留会。”
“阮青姑娘还在等,不好叫美人等太久哦。”说罢,翩然离去。
阮青,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青楼,花魁中的花魁,倾国倾城之姿,不啻于庄姜之才,由于家庭变故,其人冷漠疏离。绣花枕头苗而不秀者,便是奉上千金她也不屑一顾,可这样的人,竟然会甘愿等待宁徽,可见其为人和才情。
宁徽接受了自己的谢礼,罗紫笙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道,“这些东西就有劳文琰哥哥了。”
赵文琰见罗紫笙要走,忙叫住她,语气吞吐,“其实,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