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云观道长一般,穆掌门亦赐予宋澄碧三个月之期,以了断凡尘俗事。毕竟,日月星宫高悬天际,若宋澄碧拜入宫门,恐百年不得下界,难免与亲人断绝往来,再无缘得见父母亲友。
回去的路上,许是因为心绪坦然,宋澄碧也心生闲游之意。街头巷尾,夜市灯火通明,人流如潮。他寻思着在街上挑了些新奇的吃食给小黄鼬,又念及它如今身体虚弱,便只买了几份清淡的带回去。他又走走逛逛,寻了处看着装潢精致的药铺,怕前夜店家给的药药效不好,故又添置了几味珍贵药材。正值青云观收徒大会,街上热闹非凡,人们皆出门观赏。混杂着初夏的气息,街上的风也显得拥挤,他逆着人潮,顶着这股拥挤的风,回到小巷那间正有人等自己回来的小屋。
小鼬是被吱呀的开门声吵醒的。它费力得睁开眼,用鼻尖拱了拱,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它朦胧间看着来人,只见那人手上提了好多好多东西,他未曾点灯,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月光濡湿,只剩一片落寞。
它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只能将就着微微探出些身子,看着宋澄碧慢慢靠近自己。它看到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又在床边坐下,随后将额头轻轻抵在自己脖颈间。随后它听到了那人低沉又哀伤的声音。
“黄小姐,我没能去成青云观……”
它听到地板上传来“咚”一声,它知道那是那人放下了自己手上所有的东西,又像是他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它感觉他像是风干后的丝瓜瓤,就这么轻飘飘地靠在自己身旁。
“但是还好,我遇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男人。”
它感觉到那人的额头又抵近了些,声音低沉而喑哑,像是世界上的人都成了失心疯的妖怪,只剩下他们两个残存理智的人类。
“你知道日月星宫吗?”
它感觉到那人的手在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背毛。
“这样也好,黄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这么难过?
它又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它感觉那人正轻轻抱起自己,整个世界随即天旋地转。它的身体太小了,它只知道自己被那人揽进怀里,然后眼里的小世界就颠倒了,再然后天就黑了起来,它知道那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用被褥蒙住了他们。可是,为什么要闷在被子里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难过,难道是有很大很大的妖怪吗,比之前的蛇妖还大?
它感觉到那人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穿过自己毛孔,像是太阳的光热洒在田野里每一丛秧苗;它感觉到那人结实的胳膊正环着自己,暖烘烘的,像是茫茫雪地里唯一一处落叶搭成的兔子窝。它知道人类难过的时候,要是摸摸猫就会变得开心,可自己不是猫,不知道他摸了自己会不会稍稍不那么难过呢?就算是一点点也好。
可是它不知道,只能静静地面对那个人躺着。它想起城里贵族小姐闺房里养的猫儿,又想起这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说自己是猫,他应该也是爱猫的。可自己毕竟不是猫,也没有给人带来慰藉的天分,它只能尽力,用自己不够可爱的爪子轻轻摸了摸那人。
被子里好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还好,黄小姐,那人说我可以带灵兽去修行,你若愿意,也可以随我同去。”
是因为自己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过了。
“只是听那人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天上,要是上去了,可能好久好久都没办法回来了。”
它感觉到一只手正漫无目的地揉捻过自己的小爪子。
“那人还说,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待俗务了结后,他便来寻我,那时我便会随他修行。”
他的手真暖。
“这三个月,我该再回家看看。黄小姐这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它听着那人的哄说,温柔得像是他们初见那天,春风轻拂过新生的柳枝。
“嗷呜……”它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它只知道自己要陪着他,于是下意识地舔了舔那人的手。
“黄小姐,你真好。”它感觉那人环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些。
它静静依偎在他的怀里,努力扮演好一只听话的猫儿。
过了好久,它感觉那人拉开了一角被子,空气一下子不再粘热,凉风骤然袭来,残存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妖魔的气息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