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阚平带着连翘来的时候,搜查的人刚好回来,向陆平安报告状况。
他们在离小镇二十公里外的清流河河段进行打捞,最终捞起几具尸体,具体数目有待确认。
因为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全是残肢断体。
有的断手断脚,没了眼珠子,只剩眼窟窿。
有的上半身被挖空,只剩躯壳。
具体的结果和身份确认,还要等到尸检报告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流河变得不再清流。
弄脏它的不是稀释在河水里的喊冤血液,不是沉入河底的无声哭喊。
是暴徒肮脏无耻的心。
枉为人道。
就算是警察,也难以想象他们生前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走廊上,陆平安把手搭在栏杆,望着远方,心里一片惆怅。没想到等了十年,他还是只能等来这样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孙阚平朝他走去,“陆队,我把人带来了。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陆平安收手,转身看向两人,目光落在孙阚平旁边的女孩身上,“你就是连翘?这次多谢你交给我们的东西,如果不是你从田永贵家里找到那张银行卡,我们还不能发现她和田永贵原来有这样的联系。”
连翘问他:“那张卡上写着梁云的名字,持卡人是梁云,她就是当年让田永贵去买孩子的人。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当年她为了放我们逃走,还被贲诸他们抓了回去。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就不会机缘巧合下被田永贵买走,而是会像其他人一样,死路一条。”
陆平安突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连翘这一问题。
孙阚平才回来,不知道审查的结果是什么,帮着连翘说话,“对啊,陆队,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也想知道。”
陆平安用手捏了下鼻梁,闭上眼睛几秒,把手放下,“我们在清流镇八十公里外的废楼旁发现了她的尸体,和当年没有生还的八个孩子一起。”
连翘期待的目光落空,她怔怔望着陆平安,好似他说的话在另一个时空,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顿了许久,难过又不解,眼眸中闪烁着泪光,“为……为什么啊,她不是你们的人吗?为什么你们没有找到她,把她救出来?”
对于连翘而言,梁云是她的救命恩人,救了她两次,一次是掩护她逃出去,一次是阴差阳错下,让田永贵把她买走。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和事实。
陆平安自责,无法回答连翘。
孙阚平也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连翘,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梁云是陆队发展的线人,她的原名叫……狄曼妮。”
连翘偏头,惶恐又诧异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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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狄曼妮和她的丈夫一起去城里打拼,没过多久,她怀孕了,两人本来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可是一道晴空霹雳打在他们的心头。
狄曼妮的丈夫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摔断了腿。狄曼妮临近生产那段时间,自己照顾自己。
在医院,有人扔下烟头引起火灾,刚刚流产的陆平安的妻子恰好和狄曼妮在同一间病房。
她把狄曼妮救了出去,自己却因为缺氧,死在逃生的路上。
孩子平安出生了。
狄曼妮一直愧对陆平安的妻子。
她和丈夫一起找到陆平安,问能不能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他们没多少钱,只能做点儿别的事情报答。
陆平安拒绝,说不怪他们,但狄曼妮和丈夫坚持要感谢他们一家。毕竟陆平安的妻子是因为救她才死的。
恰好那段时间,为了摸清人贩团伙的下落需要线人,陆平安提了一下,没想到狄曼妮和他的丈夫果断答应。
丈夫摔断了腿,行动不便,狄曼妮果断提出让自己去。
她说自己的丈夫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现在该轮到她挑起这个家的担子。
她从不因自己是个女性而生怯,她说,女的也不怕,女的一样可以干大事。
因为事情的特殊性,她没有告诉家人要去做什么。
陆平安的妻子救下了她和她的孩子,所以,狄曼妮想,她要报答陆平安的妻子,去救更多的孩子,她要做的是一件伟大又勇敢的事。
自此之后,狄曼妮告别了家,多年都未回家。
狄曼妮当线人的那些年,陆平安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一个坚毅又勇敢的女性,也是一个很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每次秘密与陆平安通电话的时候,她总会问他:“我的孩子最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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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找借口说要去趟洗手间,躲进厕所里捂脸哭,不敢放声。
她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此刻悲痛泛滥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李空山,他的妈妈是为了救他们,才失去的生命。
这是命运在捉弄人吗?
她想,一定是的吧。
以前,她一直认为命运对她很刻薄,让她从小就经历了诸多苦难,必须努力地一次又一次爬起,才能在生活的沼泽里踏出属于自己的路。
可是现在她忽然明白,命运其实对她一点儿也不刻薄,派了李空山的妈妈来帮助她。
转过一个又一个险弯后,又派李空山来守护她踏向黎明的最后一程路。
现在她回想起自己离开时的决然和冷漠,突然心里好难受。
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像猛兽正将她一点点吞噬。
女孩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回荡在隔墙里。
很轻,但却承载着巨大的悲痛。
她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很坚强,一定一定,否则,她就对不起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所有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