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想的却是,爷爷近些年将路清让调离了实权位置,他现在那个副总裁几乎算作爷爷的话事人,还是个名誉的。
让她去做?
摆明了拿她当花瓶,上面还贴着醒目大字:仅供展示使用。
她宁愿去阿联酋开辟新业务。
林奚不讲话,林昱也不讲话。
再看路清让,一直正襟危坐着,想法未知。
聊到他的时候他会用心回话,聊起别的时候他就不骄不躁地听着,绝不插嘴。
他一直进退有度,一直不矜不盈,就连这个结果他也好似甘之如饴。
这不是,变态么。
满屋子的人各怀心事,门外是风掠檐铃的细碎叮铃声,微弱又遥远。
老爷子环视过众人,又若无其事地调配起青灰色颜料,拿着刷子补色,“瞧瞧这颜色好不好看?”
他手上是越窑出产的瓷胚,成色如雾中青,透着清亮。
林昱不明所以,林奚心里攒着对抗的劲儿,不肯开口。
老爷子毫不介怀,他慢条斯理地蘸着毛刷颜色,自顾自做事,“都说秘色是千湖翠色,罕见,所以价高。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它这釉料配方让人捉摸不透,腐化、施釉、入钵,还要挑温度和湿度,这么多道工序,价自然就有了。”他话里有话,“议价的资本是自己给的。”
参禅似的说了这么一堆,林昱一句没听懂。
倒是林奚突然被点悟了半分。
看看屋中这几人,她下定主意:“爷爷,集团现有的股权架构、业务品牌也该动一动了吧。”
她用肯定句。
林老爷子的表情瞬间耐人寻味,林奚捕捉到了这一瞬变化,确信自己赌对了,从包中拿出平板:“您看看我对全球头部企业的调研方案呢。”
方案不方案的不重要,上面林修的背书才是她的议价资本。
未料爷爷并未接手,反拷问道:“原因呢?”
林奚笑笑:“剥离非核心业务,引入新组织架构,集团转型。”
“往哪转?”
“脱碳、数字化,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
“那不老生常谈的呢?”
“求稳。”这真是她的心里话,不为迎合,“地缘政治、经济波动,安全问题。”
林昱无所事事,又不敢恣意妄行,只能直愣愣发呆。
路清让却将这场看似平平无奇的对话听得明白。
林家这艘船,背后牵扯了太多东西。
从船舶配套到生产制造,再到与世界经济紧密相关的海运,都处在全球变局之中。
远洋航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惊险。
传统制造的式微,国与国的贸易摩擦,哪一个不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海面涡旋。
路清让清楚林老爷子的想法:林家总舵手必得耐住性子,否则集团一遇到风浪,便应付不来。
但林奚还是语焉不详了,若老爷子有心,就该与之仔仔细细深谈。
可老爷子面上无甚表情,似是在忖度别的。
“先吃饭吧。”
临了,老爷子仍未松口。
林奚看看路清让,他全然一副“好员工”的听命状,心头噌地冒出些无名火来。
该争取的时候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林家秘书呢。
“你们先去,你留下。”老爷子摆手让人出去,单单留下林奚。
她停住向外迈的脚步,不知爷爷的用意。
“听说,你去找齐向东的麻烦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爷子话音平淡如水,林奚张了张嘴,也顾不得爷爷是怎么知道的,一瞬间心虚。
“我看你是闲得慌。”老爷子起身,踱到林奚前,“为着些闲言碎语费心费力,太小家子气。”
林奚熟悉爷爷这种语气——掩藏在平静之下的雷霆滚滚。脑袋一空,一句解释都想不出来。
“聪明的时候脑筋转得比谁都快,怎么会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情绪用事?我告诉过你,没有触动你核心利益的事,犯不着浪费时间。真这么不想回来,你趁早回林修那。”
林奚低着头,心里奇怪地委屈着。
她明明是仔细算过利害关系才做的。
“要出手,也得瞅准了一击即中。你那点花拳绣腿的口头威胁,除了平白给自己招仇家,有什么意义?”
老爷子不怒自威,林奚缄默。
“这周末跟我一起参加香江商会。”
爷爷话锋一转,林奚立刻踏实不少,但马上,整颗心又吊起来。
“我刚刚想了想,你的位置先暂时放一放。林之乔也别整天围着家族慈善转了,年轻力壮的,还是回公司负责具体业务吧。你们亲爷俩公司见着了,面子上得过得去。”
这会倒是知道具体业务了。
林奚的脑回路,噼里啪啦往外嗞花。
林之乔被放逐在公司外十几年,现在爷爷年纪大了,突然叫他回来管理公司了?
怎么每次真开始分蛋糕了,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捡些男人们剩下的呢。
即便,她已经竭尽全力,在大大小小每一次考试里都拿到第一了。
林奚脸上的血液缓缓凝固,半张脸都是麻的。
搞了半天,林之乔是主棋手。
她才是被爷爷叫回来的那个,安置在棋盘上的陪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