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晚,若无其他事不如沈公子先移步到偏厢。”檀稚道。
称呼的突然改变让沈牧飞脸色一僵,拎着文祯明衣襟的手一松垂下来。
院里剩下文祯明与檀稚,还有栖息在暗枝上的夏蝉,它在幽静中高声鸣叫。
文祯明修长的食指勾起檀稚垂在胸前的湿发,垂眸低吟,“去你房间,给我处理伤口。”
檀稚耳根轻轻一红,猛地抽回自己的头发,“沈公子说的话你别介意。”
文祯明眼睫悄然无声地一动,“你介意吗?”
檀稚目光在他眉眼之间微转。
男子的眼睛浑浊漆黑,宛如一摊泥泞停滞不动的沼泽。
“他说我,八岁弑母,十四岁揭发父亲罪行牵连氏族,十五岁自食其果沦为奴中之婢,而后蛊惑太子专权擅势,一副伤残之躯企图云上皎月。”
文祯明口吻轻描淡写,与这种淡然相悖的是他麻木苍凉的神情。
他们相距不过数步之遥,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他说得没错,弑母是残暴,检举是自私为了活着,蛊惑太子只因利欲熏心……这样恶浊卑劣,你介意吗?”文祯明问。
檀稚望着他,树影斑驳落在恬静的小脸上忽明忽暗。
在沉默中少女裙裾下的绣花鞋后退了半步。
夜风穿堂过,树桠轻摇,文祯明猛然拉住少女的手腕,“你去哪儿?”
檀稚眼神躲闪,想要抽回手,“我……”
夜深厚云遮月,文祯明深邃的五官犹如蒙上一层阴郁,嘴角勾起一丝自嘲,“你不过是贪图某一刻的安……逸。”
檀稚打断他的话,脱口而出,“我不介意。”
文祯明双眸厚重地落在少女的身上,没有说话。
在沉静中,拉住手腕的五指轻轻勾起少女的指尖,掌心相对,十指紧扣。
檀稚表情一僵,不适应地想缩回手,“文大人你……我,我等会儿找你。”
文祯明喉结一滚,脸色阴郁不少,“所以你要去找别人?叫人家沈先生,到底是说给我听的。”
他的视线收回,落在无关紧要的暗处,拉着手的五指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檀稚眼睫动了动,轻咳几声,微微咬了下唇。
文祯明额角青筋半起,松开了手,“半刻钟,晚了以后都别来了。”
“行,晚了我不去。”檀稚道。
“……”文祯明。
*
炼丹房内,半掩的西窗前投映出空明的月影。
“你把沈牧飞引到檀稚的院里,这样做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文祯明看了一眼蒙上一层灰烬的瓶瓶罐罐。
周楠依放下手中的一罐丹砂,低垂下眉眼道,“我就知道文大人会来找我的。”
月色下大院里,少年蹲在汤圆身边叮嘱着。
“你怎么来了?”沈牧飞起身看着她。
“阿稚让我给公子转达,出园的路上有一段没有栏的石桥,夜深昏黑……”周楠依道。
沈牧飞轻笑一声,“这我知道,告诉她放心好了,我会看着点的。”
“沈公子慢着,阿稚的意思是不如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走。”周楠依道。
他身形一怔,想了想,“可阿娘会担心我的。”
周楠依抬眸看了他一眼,“沈公子今夜不回,你阿娘定是能猜到你留宿在阿稚这儿,她会高兴的。”
沈牧飞沉默半秒,“也是。”
“阿稚给你收拾了厢房,大堂穿过去左边,亮着烛光的第一间就是。”周楠依抬指着路。
他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姑娘可知,阿稚她是否心悦那人?”
周楠依眉眼压低,缓声道:“阿稚原本是青园里负责炼丹的圣巫女,文大人为了私欲将她带走,谈何心悦?”
沈牧飞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谢姑娘告知。”
周楠依望着眼前清隽不凡的男子,打趣笑道:“我这是在帮你,他们俩年纪相仿,少年满怀炽热地望着阿稚,文大人就不怕她被拐?”
“我竟不知周姑娘这么闲。”文祯明眉一抬打量她。
“文大人,追姑娘不是这样追的,作为阿稚的半个阿姊,自然是希望她能得到心中所求。”周楠依耳垂上的一对琉璃珠轻轻一晃。
“周姑娘说的话自己信吗,想要借刀杀人不是这样做的。”文祯明抬手拿起那罐丹砂,语气没有起伏。
周楠依唇角的笑容淡下去。
“沈牧飞对望江园不熟,更不可能知道那段时间檀稚在沐浴,怎么会突然想偷窥他人沐浴。”文祯明把玩着罐子。
“最重要的一点,他为人不会去做这种小人行径,周姑娘想借我这把刀,不需要这样,说一声便可。”最后他把罐子放在周楠依面前,慢声道。
周楠依挺直脖子,双眸直直对上那一双黑眸,“文大人跟我一样都存了私心,既知道沈公子是被冤枉的,又何必在阿稚面前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周姑娘想要做什么,本官无兴趣知道,若是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手掌下的瓷罐倏然裂开。
月光下碎成渣的暗红丹砂泛起隐晦的光泽。